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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写手团】《泽远》作者:遥夜悠/清寒若水【2014年10月11日更新第十五章(下)】(现代温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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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溺于美] 【首发/写手团】《泽远》作者:遥夜悠/清寒若水【2014年10月11日更新第十五章(下)】(现代温馨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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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0 22:04:44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白河_寒秋 于 2021-7-12 11:01 编辑

申请了写手团在原创区的第一个帖子,我会用心写这文的!

不出意外的话(除非我脑洞大开,这种可能性其实有……看第一章就有瞄头有木有!)不过我尽量不坑爹,不操蛋~写一篇温馨向细水长流耽美文……

为了不雷到大家,还是把人类最伟大的事业——剧透做的彻底点吧。

主角:姜远
      是一个原本不入流,现在勉强挤进三流大学的经济系讲师。
      除了当老师,透明隐身副业是一把好手。
      与其用淡漠来形容他,倒不如说他只是不敢去相信某种飘忽的随时可能变化的关系,也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别人对他一分好,他恨不得还别人十分好,这不是矫情的问题。人到底是群居动物,也害怕孤单,他只是用了最笨的办法,想要留住别人而已。
他并不冷淡,也不扭捏,相较于一些社会上的人,他其实很直接。
他喜欢做饭和烤饼干、甜点,收藏书,也种不容易死的植物。不论什么东西时间久了都会有感情,所以不要轻易选择容易离开自己的东西。

主角:陆明泽(这个……不形容了吧)
      一个人要有多少温度才能融化一个从不相信两个人之间可以有长久的联系的心?
      他必然是一个经历过青涩的感情,已然走向成熟的男人?

主配:徐萧达
       姜远的大学同寝室室友,也是现在的同事。是姜远的朋友。至于其他……

主配:方醒年
        陆明泽的发小,姜远同学兼职的公司他是老板啊(其实是方醒年和陆明泽当年合开的)妖孽外表,风流倜傥公子模样,看起来没心没肺,但是对朋友和只在意的人很真。父亲是方氏药业的董事长哈方继严,还有一个哥哥方醒辙……
       话说,徐萧达同学是方继严前妻的儿子= =!(啊,话说越来越讨厌闷骚徐了,直接扁成主配,哇哈哈~)
      
      
配角:傅晴、陆堇、周晁林、宋静、徐晋安、孟思存、秋雯、张佳人……一干人等……


总而言之,这文里的爱情,估计不会是什么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动则国家危亡,世界毁灭的爱情。
而是两个人共同做的决定,维系和被维系,包容与被包容。在岁月中,当他的言谈举止都像上周的报纸一般被对方所熟悉……关切,不仅仅为了对方而同时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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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0 22:06:40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遥夜悠 于 2014-3-12 11:01 编辑

第一章
   
姜远上完宏观经济学最后一个知识点的时候,看着讲台下边睡过去的一片,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他抬腕看了下手表,刚好十点二十分,不多也不少,他松了一口气,阖上了讲台上放着的教案,低声说了一句下课。

原本鸦雀无声的教室却瞬间被喧闹的人声点燃,姜远看了眼像是瞬间满血复活的少年少女们,微微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低下头按下讲台上下课的按钮,把教案一拿,趁着人流还没把教室的大门堵上之前,快步离开了教室。

出了教室,原本是要回办公室的。但姜远却忽然改变了主意,停在了人声鼎沸的走廊里,茫然地看着熟悉或者陌生的脸孔或从他身边或从不远处经过。人说记忆如水,但是姜远此刻却只能看到铺天盖地的茫然——随着人群的熙攘而来,又如疾风般,随即消散。

转身推开通向另一幢大楼通道的大门,从栏边就能望到楼下开得突然的玉簪和记忆中似乎永远不会灰败零落的几株杨柳与含笑。姜远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忽然感觉到疲惫从自己的心底涌起,像是病毒一般瞬间顺着血液流经了自己的四肢百骸。他无奈地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兀自笑了笑。真是人还没老,心却空了,仿佛再也不会有波澜掀起。

初春的空气仍旧透着寒意,即使已经立春很长一段时间,这天气仍旧固执地重演着冬日里戏码。不过十多分钟,姜远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缩了缩手脚,把教案放在了栏杆上,哈着气飞快地搓起手来,直到手指恢复了知觉,才拎上教案往自个的办公室走去。

姜远是三流大学的经济系讲师,所以他的办公室就在他上课的教室的楼下的经济系(一)室。他走得极慢,也不过两分钟的光景,就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确定办公室里其他三个老师还有二十分钟时间才会下课,他也就乐得自在,拿了杯子接了些自来水给种在窗台上的仙人球浇了点水。收拾了一下桌子,把周末要用到的资料和书放进了公文包里,他满意地看了眼自己的办公桌——一切准备停当。

徐萧达急冲冲地赶到经济系(一)室门口的时候,就刚巧看到那个瘦削又沉静的身影,静静立在他办公桌的不远处,望着他一向光可鉴人的桌子,微微颔首。深深吐出一口气,无端端地,就觉得,方才心底涌动着的那点聒噪与烦乱的情绪在见到这个人之后,陡然无踪。

事实上,世界上的确就是有这么种人,他不必动作无须言语,只消在那里,就能让人连带着身心都宁静下来。

而姜远,正是其中之一。

姜远回过身来看到门口斜倚着的男人的时候,微怔了一下。如果不是徐萧达同他大学同寝室四年,再加上一起工作两年多,或许他也会同别人一般察觉不到那人细微的情绪变化。

看到姜远反应过来,浅褐色的眸子静静望着自己,徐萧达伸手捋了捋自己额前已经有些长了的碎发,“我以为你会先问我呢。”

“如果你想说,自然不必我问你。”伸手把要拉上的们重新推开,“要不要喝白开水,茶时间不够。”

看到徐萧达摇头,姜远便关上了门,走到他身前不远的地方停住,交换了个会心的眼神,徐萧达才状似不满地叹了口气,“想测试你有没有好奇心的科学家,一定会被他这点好奇给害死。”说完,他耸了耸肩,拉着姜远走出了校门,“我下午那几节课被冲了,市里教育局来了个领导视察,总得办个讲座宣传宣传自己出出风头。所以我就大义凛然地把自己的课和学生都交出去了。”

“你……这样好吗?”姜远的脚步仍旧没有停,从栏杆的缝隙里,他还能听到操场上学生踢球的欢呼声,他的声音很低,透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无奈与犹疑,“我们……难道不是老师吗?”

感觉到姜远话里的意思,徐萧达怔了怔,过了好一阵才笑了,“呵,可不是吗……”他转过身看着那个依旧同大学里一样安静又固执的青年,看着他冷淡的外表下隐约透露出的那种对自己工作的认真和热爱,叹了口气,“抱歉。”

姜远倒是没想到平日里嘻嘻哈哈惯了的徐萧达会突然这么认真地低头道歉,他有些为难地别过头,“你不用道歉,何况我并非针对你。我只是有些感慨……”他想了一下,又道,“也可能,我只是觉得可惜。”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当年读大学的时候,我人长得比你高,篮球又打得好,成绩也就比你差那么一点点,可老教授就是喜欢拉着你做课题,把我丢得老远。”徐萧达不无戏谑地笑,而姜远只是习以为常般兀自走路,完全不去搭理。徐萧达也只好嘿嘿笑两下开始转移话题,“差点忘了正题,既然下午没课,能请姜远姜大善人把我的午饭也给包了吗?食堂的伙食实在是百年如一日的油水全无,瞧,我大学里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肌肉,在这吃了两年午饭都给饿没了。”

徐萧达本就生得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故意插科打诨,也倒惹人喜爱。明明是183的大男人,还舔着脸装出一副委屈媳妇的样子,就是姜远也忍不住笑了,伸手拍开那个像大狗般凑过来的脸,“要是被那些追求你的狂蜂浪蝶看到了,估计面上石灰能掉下一层来。”

可徐萧达只是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阿远你都说是狂蜂浪蝶了,他们爱掉石灰还是掉其他什么的,都与我无关。再说了……”徐萧达转过身,变脸似地风度翩翩地走在姜远的身旁,“你才是我的好朋友,我只要不让你生气,那就足够了。”

“怎么样,感动了吧!”

姜远笑着摇摇头,任由徐萧达二得划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男人,小麦色的皮肤、英气逼人的剑眉下一双故意挤成一团的眼,姜远忽得伸出手,细长白皙的指尖在徐萧达的眉眼间只是蜻蜓点水的那么一触,徐萧达那故意而成的滑稽面目就被姜远那长年冰冷的手指一击破功。赶忙倒退了几步,正正经经走路。

“阿远,你啊就是太冷淡了,还弄这么一副糟践长相的古董眼镜,才一直明珠蒙尘。大学就没见你谈过女朋友,工作两年多了,还是没有动静。你不急,家里难道不催?”

“不。”原本嘴角上挂着的笑意却隐了下去,姜远摇了摇头,看向了徐萧达,“你大学谈了三次半恋爱,工作之后我知道的却只有一次,我们办公室那秋雯和张佳人之前也给你送了很久的便当吧……你的事我不好过问,只是你如果没有认真的意思,就不要随意接受别人的好意。”

“我不是没有认真……”说到这,徐萧达忽然停了,他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那个认真干净得像是水晶球里可望不可即的风景似的青年。目光一瞬间无处安放,掠过青年那深棕色的碎发清秀的眉和浅褐色的眼,停在肩头,“大学的时候,三次半恋爱里还有一次只是单纯的恋慕,可上了社会呢?她们注意我不过是因为我的皮囊和对女人的慷慨宽容,如果你把你的老古董眼镜摘了,就算你冷得赛过雪山,估计也会有人迎难而上,大献殷勤……这年头,谁看上谁,谁追求谁,真的只不过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今天或许我比较符合她们的喜好,所以她们来了,而明天呢,后天呢?世界不断地在变化,女人的潮流我不懂,但天知道……说不定天都不知道她们明天会变得怎么样面目全非。什么小鸟依人,柔情似水,一见钟情,那都是钱堆出来来的虚假的玩意。郎才女貌?那都是电视剧里才有的东西吧……结婚证不过是一张用钱就能买到的廉价物品,相亲更是像鸡飞狗跳的超级市场——标准过了,相貌性格不是太恶劣,都能凑成一对。谁管什么真爱不真爱的,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就算没有爱情都能生出亲情来。就算真的过不下去,买个离婚证就能一拍两散,各奔东西……这世界,多可笑?!”

“或许吧……”姜远低声应了一句,语气飘忽得就像羽毛,如果抓不住就立刻会消失无踪。徐萧达经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原本瘦削的青年似乎更苍白了些,他想伸出手去拉住姜远,为他暖暖手,但对上姜远那双眼,又忘了动作。

他只能听到一把如溪水破石汩汩而流的声音,淡淡的,听着却总让人觉得心伤。

“大概真的是我们的改革走得太快,急着登上政治的酒池,抓起还没断奶的经济,拖着军事,就以为能一步到位,重拾我们故去的骄傲了……外国人能侵入我们的领土,杀死我们的国民,能掠夺我们的财富……可我们用那么低级的武器和血肉拖垮了敌人。不因别的,只因为我们还没忘了老祖宗沉蕴千百年的坚韧和不息。而如今……放眼望去,却只见扑朔的经济浪潮中满目的浮华……而我,却无力改变。”

“至少你坚定了。”听到徐萧达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远抬起头,不期然看到了他眼里少有的坚毅与肯定,姜远摇摇头,“只不过说笑,你和我小人物而已,谈什么政治民生?”

“阿远,你还记得咱们班的门神吗?”

别人或许不了解,但是徐萧达知道。寻常人进了一个死胡同往往只是进去了,发现没有路,然后原路返回。但是姜远一旦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就会一黑到底,固执得和那条死路,死磕到底。

徐萧达有点后悔自己嘴贱了,但他更怕姜远说这话时决绝的表情。当年那个外冷心热的姜远被他发现了,死乞白赖地缠着了三年多,才对他稍稍敞开了心扉,会和他说笑听他扯天南地北。但如果这个人心冷了……

徐萧达掐断了这种可恨的假设。只是凝视着姜远,回忆起大学时候面上眼底偶尔流过的一点怀恋,他开始说,没有教案也没有讲稿,只是全凭着对那个人的了解和把握:“我知道你记得的,当年我们还一起研究来着。隔壁二班的门口挂着的是亚当斯密,三班门口的是科学狂人爱因斯坦,四班门口是凯恩斯,五班门口是萨缪尔森,六班是黑格尔,七班是麦克斯韦,八班是威廉配第。看看头衔成就,哪个不是世界上响当当的人物。为了这门口的画像,我们还暗自悲愤了好一阵子,怎么别家都是大人物,轮到我们班只是一个做了一辈子好人还意外短命的雷锋?”

“你鼓动了班里的男生,组成了个代号001的歼敌小组。半夜里潜出寝室,把亚当斯密和我们班的雷锋调了个个,竟然到毕业都没人发现。”姜远笑了,“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这个这么在意。”

“所以我当年才没笼络到你呀。”徐萧达有些怅然地笑了,“全班男生就差你和副班,最后还是班长劝我放弃得了,说你不合群,估计是说不动的。可是事实上,我不放弃是对的,你只是不好接近而已,又不是不能接近,都是人,没有人生来就喜欢孤孤单单的。”

姜远若有所思地望着前路,心里不由地又多念了一遍方才徐萧达说的那句话。的确也是,人本就是群居动物,又怎么能离得开同类,离群索居?但理智容不得他多想,飞快地收回散漫的心思,他只是问:“你又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徐萧达神秘地冲着姜远眨眨眼,未果,只得干巴巴地来了一句收尾,“虽然你总是独来独往,可是每一次班里有什么人有难题或者要你帮忙,你从来没拒绝过,也从来没有过怨言。”

徐萧达眼眸深了深,没有说,他曾经在深夜回教室拿漏了的行动电话的时候,在窗外看到那个单薄的少年,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然后,在第二天,他就知道了答案——一模一样的笔迹,却出现在了别人的笔记本上。

大概从那天开始,自己便对这个人有了不同的看法吧……

大概也是从那时候开始……

“这样吗?”姜远喃喃,“只是顺便就帮了而已,没想到你会因为这个对我改观。”

“这样?!”徐萧达看着前面说得云淡风轻的男人,笑了,“我还是说重点吧。”

姜远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是徐萧达却看到了他眼底的一点好奇,于是他的笑意更浓,“我现在同意你当年的观点了。雷锋其实也不错,至少他一生奉献国家人民,而且过得心满意足。孔子也说匹夫不夺志,所以,不论是理论上还是实际上,古代还是现代,若是少了我们关心家国的普通人,哪来的国家兴旺。”说罢,徐萧达得意地瞥了一眼姜远,仿佛站在领奖台上的冠军,就等着领导致辞表扬的表情,让姜远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原来你竟然要说的是这个,不过我有一个更重要的重点。”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过了学校的栅栏,到了三条路的交叉口,来来往往的车辆行色匆匆,也不知在何处停歇。不过姜远却忽然感到心安,他侧目看了眼六年来一直在自己视线中从未走远的男人,忽然想要去相信,所以他笑了,对上徐萧达诧异的目光,“民以食为天,空城计是只有诸葛亮唱的。现在已经快十一点半了,家里是没菜没油,不如……”他忽然想起了个久违的地方,而徐萧达也猜到了他的意思。

“不如,就去老王那儿吃面,顺便去看看小囡囡。”




第一章 完

466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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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曜月 于 2014-3-12 19:13 编辑

第二章
   
徐萧达比姜远略高些,可能是上社会第一次恋爱失败后遗症吧,每次和姜远一起走在路上的时候——不管大路小路,都雷打不动地走在姜远的左侧,像搂人形抱枕似的,把右手搭在姜远的肩膀上。从后边看去,勾肩搭背的样子,着实不那么为人师表。

揩油的人自然舒服,不过被揩油的那个,就不是那么舒服了。两个人一路走,步调总有不一致的时候,姜远这人性子慢,但徐萧达的性子却是忽快忽慢,毫无规律可循。每次稍稍落下半步的姜远,总是被徐萧达大手一捞,无可奈何地被动加快速度。就算是用肢体表达不满,那人也像是看不懂似的,大男子主义之心,可见一斑。

虽然这点小事姜远不至于放在心上,不过时间久了徐萧达的后遗症没见消除反而越发严重起来的时候。姜远还是同他提了那么一回,不过主要还是因为他路过徐萧达办公室时,听到他同事说他恋爱不成,举止倒越发轻浮起来。

姜远虽然冷淡,但是对于朋友,却也不是那么吝啬言语,而且一般来说是贯彻落实忠言逆耳行为的最佳典范。

那天见到徐萧达第一句话,就是直截了当直指问题中心:“以后我们俩走路你还是恢复正常吧。”看到徐萧达一脸惊诧,姜远只好又补上一句,“我路过你办公室,正巧听到有人说你恋爱不成,放浪形骸,举止轻浮……”

“所以……”徐萧达愣了一下,看了眼姜远,状似不明所以。

姜远瞪了他一眼,“别装糊涂!”继而又叹了口气,“你不就是失恋后遗症吗?失恋又不是多大的事,大学时候也没见你失恋了有伤心超过二十四小时的。赶紧正常点!”

“啊?!”徐萧达看着姜远此刻倒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却仍旧不能不为姜远语气里的那忧心所感动。平时寡言少语,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字的人,却为了自己的流言,特意提醒自己,这已经足够难得了……

徐萧达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就笑了,他看着姜远,一字一句:“我早就想开了,管别人想什么太累。自己活得开心就是了,更何况……阿远你这个当事人都没对我有什么不满,他们那些不相干的人,爱嚼舌根子就随他们去吧。”

姜远忘了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更可能的是自己什么都没说吧……感受到肩上的重量,姜远忽然侧过头,视线略略抬高了些。阳光斜斜穿过徐萧达稍长的额发,把整片的天空分割成难以言说的形状。

姜远眯了眯眼,伸手抬了下眼镜架,才陡然发现天空的颜色从来同他一向的记忆里不全然相同。他收回视线,有些茫然地接收四处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的景象,恍惚间还听到了有些熟悉的声音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喊了一声:“跑!”

身体忽然脱离了滞缓的意识奔跑了起来,思绪踉跄了一下总算跟上了身体。同稍在他前边一两步路的徐萧达跑到了马路对面。

徐萧达常年运动跑到马路对面那是异常轻松,不过被连拉带扯的某人就没那么轻松了。他微微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指着仍旧绿着的指示灯冲着徐萧达道:“你拿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这十几米的马路,有必要?”

“锻炼要随时随地嘛!”回答的人一脸理所当然,姜远也无力再辩,撇开徐萧达就顺着人行道往前走了。

看到姜远真走远了,徐萧达赶紧几步跟上,笑着继续自己的揩油活动。

学校周围的小餐馆总是来了一拨又去了一拨。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赚够了争不过后浪,便只有关门大吉。当然,这也不绝对。

至少在一片花花绿绿让人眼花缭乱的招牌里,那串醒目的红灯笼从姜远到J大教书,就一直挂在那里。

“前一阵子我路过店里,刚巧看到老王在教囡囡扎灯笼。囡囡虽然小,却也学得像模像样,到最后还真做出个灯笼的样子来。”徐萧达指了指那串灯笼,“你瞧那最下边的那个有些不对称的那个……那个是小囡囡做的,老王给糊的红纸。”

姜远望过去,仔细对比了下最上面的灯笼和下边的两个灯笼,果然发现上面的灯笼比下面的灯笼略矮一些,边角的地方还凹进去了一块。

“小囡囡今年读一年级了吧,能做出这样子,其实已经很好了。”姜远说,“我读一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恐怕连什么是手工都不懂,更不要说做扎灯笼了。”

“这倒也是,搬个东西什么的还好说,这种活计,就算是有时间我估计也拿来操场上踢球去了。”

两人到老王面馆的时候,正赶上中午吃饭的高峰期。除了已经坐着的客人还有不少人,在两排桌子之间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着别人吃完,好坐下吃面。老王的店面算不上大,能坐人的地方大概三十平,厨房大概十平,门口的地方摆了个旧货市场收来的木桌子,就算是收银台了。

其实就早些年的时候,还没有这个桌子的。店里一般就老王一个充当厨师、服务员和收银。人来了,冲着厨房里的老王喊一声自己要的什么面,有什么忌口。再随便找个位子坐下来,等老王端着面出来就成。

不过,这只能是人不太多的时候。像是中午傍晚这样的人流高峰期,老王一个人,还真像蒜头那样分成好几瓣,才能应付得了。所以在姜远的建议下,老王招了个J大的女孩子做兼职,坐在门口收收银,偶尔实在忙不过,也帮忙收拾收拾桌子。

但今天姜远和徐萧达来的时候,却没看到兼职的女大学生。老王正巧做了好了面,帘子一掀,就听到他宏亮地来了一声:“红烧牛肉面,不要香菜,谁的?”角落里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招了招手,老王吆喝了一声就风风火火地把面送过去。间或还应着周围几个等得有些急了的女孩子一声,“再等等,面就得……”急急把面放下之后,又急匆匆冲进厨房去了,倒没看到姜远和徐萧达两个杵在大门口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看店里实在是忙得够呛,姜远低声对徐萧达嘱咐了一句,便掀开帘子去了厨房。徐萧达看店里还不曾有人吃完,也不想干守着收银台,就也掀开帘子进到厨房里去了。

本来就只有十平的厨房,一个人绰绰有余,两个人也不会拥挤,三个人就着实有些太过拥挤了。徐萧达贴着墙,看着熟练地操起菜刀切菜的姜远,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老王高兴地朝他喊了声小徐。

徐萧达冲着老王笑了笑,让他先忙。扫了眼四周,发现完全没有自己可以下手的地方,只好悻悻退了出去,老老实实在收银台后面站着,照着价目表收收钱,或者收拾下桌子,好让还站着的客人坐下来。

这一通忙活,大概有一个多小时,不过徐萧达倒没觉得饿。大概是中间姜远出来的时候,带了一小碗面到了收银台给他垫肚子的缘故。他那时赶时间,吃得快了些,现在倒不觉得饿了。

面店老板老王是个很实诚的东北男人,六十五岁多了却还是终日忙忙碌碌停不下来。照他的话来说,就是“活到老,做到老”的劳碌命。本性如此,改也改不了。

姜远是到店里人差不多走完了才出来的,原本穿在身上的西装已经脱掉了,随意搭在手腕上,衬衫的领口和袖口也解开了一颗扣子。他掀开帘子出来的时候,刚用冷水抹了把脸和手,所以没戴眼镜。打湿了的深棕色碎发和脸上细碎的水珠,配上挺直的鼻梁和安静的眉眼,同平时戴着老古董眼镜的样子大不相同。

不过,还没等徐萧达回过神,姜远就又戴上了眼镜。恢复了他深入地下五百米的低调作风。

徐萧达有些可惜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可姜远决定了的事情,就算是哪天国家明文立法规定不近视的人不准戴眼镜,估计他也只是看那条法律一眼,然后依旧自顾自过活。

沉默的人,最是逼迫不得。要知道逼急了,兔子都会咬人。更不要说,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尊严和意志。不要说他徐萧达,便是天底下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权利去强求另一个人做他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更何况,只是这样微末的小事。他不愿与人打交道,就随他,好歹还有自己不是?

徐萧达想到这儿难以抑制地产生一种莫名的骄傲,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好比毒药——让人觉得自己无比伟大、无比崇高,仿佛世上其他一切的人与事物都只是自己的附属品,因自己的存在而得以存活的感觉,有如无所不能的造物主所拥有的支配世界的能力,让人陶陶然不知所以。但是——

徐萧达猛地被一阵熟悉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妄想,他看了眼和老王闲聊的姜文,低头扫了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匆匆走出了店才按下了接通键。

姜远和老王在厨房里的时候,就闲聊了一阵。所谓闲聊,也不过是老王说着最近小囡囡做了些什么事,邻里之间家长里短,而姜远大部分时间只是听,偶尔才会回那么两句。老王看着这个认真又踏实的年轻人,总是想起当年初见他时,就把一肚子苦水都倒给了人家。而姜远只是静静地听,什么也不说。也没有把自己的事当做廉价的茶资,给出些不要钱的同情话。只是后来,偶尔空的时候,姜远就会来店里帮自己忙,却从没收过自己一分钱,也从没嫌脏怕累。

这样的不虚不浮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老王感慨。不过,可能这也是为什么,自己会把这些打算憋在心里一辈子的话,说给姜远的原因。

“来来来,小徐。在小姜边上,快来!”老王冲着刚进门的徐萧达招了招手,“面要凉了。”

“好,就来。”徐萧达忙把手机塞回兜里,在姜远的身边坐下,拿起筷子大快朵颐。才吃了一口,他就吃出面的不同来了,“这面……”他有些迟疑地在老王和姜远之间来回看着,“和刚才给我的那碗有点两样啊。”

老王神秘地笑了笑,暗中指了指正专心致志坐着吃面的姜远,“这是小姜做的,果然当老师的,不仅教书做学问厉害,连做面也不多久就超过老头子啦!”

徐萧达来了之后,原本话少的姜远就基本不说话了,只听老王和徐萧达天南地北地唠嗑。徐萧达本身也善谈,不论是什么人,什么话题,他都几句上手,和人说个没完没了。

姜远吃完了面,也没什么事可做,就坐着听老王和徐萧达聊天。从面条到最近电视上播的家庭伦理剧再到改革开放经济大开发,最后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隔壁老张家那个二十四五还没恋爱的姑娘……

姜远察觉到老王又要往某个方向发展的时候,忽然说话打断了徐萧达的回话,徐萧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就听他一脸淡然地对老王说:“老王你不用担心,徐萧达他有个谈了好几年的对象,双方家长都见过了,今年估计就要办事了。”

老王先是一脸惊诧地看着徐萧达,然后目光就变成了某种含着笑意的语言,仿佛在说:你小子不错嘛!真看不出来。

好吧,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徐萧达看了眼姜远,对方冲他摇了摇头,徐萧达想了想,才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表,“啊!都两点半了,我差点给忘了,我女朋友约了我三点……那我就先不和您聊了,我们下次继续啊。”

话这么直接,理由又充分,老王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他伸手抹了下身上的围兜,想了想,又有点可惜地对徐萧达说,“可惜没什么好拿的,不然拿点去给你女朋友也好。这样,她爱吃面不?手擀面……很不错?”

婉拒了老王的提议,姜远和徐萧达走出了面店。走了一阵,确保老王不会听到之后,徐萧达才想起来没问的问题:“姓张的女孩子……?”

对上徐萧达一脸茫然的样子,姜远难得有些促狭地道:“如果知道你喜欢这类,我就不打断你的话了。”

听到姜远这么说,徐萧达就更疑惑了,目光炯炯看着姜远。姜远忍不住笑了:“年纪虽然二十四五都是三个孩子的妈了,结了两次,离了两次,第三次还没着落。”


第二章 完

422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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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2 19:08:34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曜月 于 2014-3-12 19:11 编辑

三个主角!
而且楼主说了走温馨路线!
目前这两个角色我都很喜欢的!
所以...楼主尼写NP吧!【看我认真的小眼神儿,你舍得拒绝我吗?不,你一定舍不得的,所以我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至于标题神马的,泽远神马的,我高度近视,眼前一片模糊!......

言归正传
说真的,这一眼看上姜远这属性我就喜欢上他了。【目前两章止,我觉得小远是受。
别人对他一分好,他恨不得还别人十分好,这样的人很傻吗?可能有一点,但是我个人觉得,这样的人在如今斤斤计较的社会里已经不多见了,也许他是孤独,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但是这样一个渴望关爱的人,我真的希望能够有人如他所愿的去关心他,不用十分,只需要他一半对方一半。
同时他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很认真地去工作,很认真地去做人。这种人迎合不了现在很多人的口味,被认为死板,傻,我倒很欣赏。
而严谨的人时而出现的促狭之类的会让我觉得很可爱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且看上去好像还使得一手好厨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这这这这这叫窝如何是好!!!!!QAQ

徐萧达看着有点闷骚呢,想着当那个人遭遇困苦的时候好歹还有自己并且还为这个想法骄傲,要说深情我也毫不怀疑的!!!

加油吧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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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夜悠  取名无能,同样也高度近视的人也在思考题目是不是应该长一点会比较看得清楚。 第一次有人回帖,我颤了颤~继续看下去,总算有人和我一样觉得姜远这属性萌了,或许他是人妻受的好苗子,咳咳。 恩,三个主角……嗷~我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4-3-12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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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柔尔颜  在2014-4-1 21:45  送朵鲜花  并说:交流好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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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明白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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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2 21:34:44 |显示全部楼层
曜月 发表于 2014-3-12 19:08
三个主角!
而且楼主说了走温馨路线!
目前这两个角色我都很喜欢的!

取名无能,同样也高度近视的人也在思考题目是不是应该长一点会比较看得清楚。
第一次有人回帖,我颤了颤~继续看下去,总算有人和我一样觉得姜远这属性萌了,或许他是人妻受的好苗子,咳咳。
恩,三个主角……嗷~我高度近视,木有看到小眼神~
只能说,未来的发展可能带着阵阵狗血气息~徐萧达的骄傲有爱的成分吧,不过这种爱嘛,我觉得是有点自私成分的。觉得别人离开自己活不了,或者活不好,往往是自己离不开别人,找的借口吧。
哎,所以说徐萧达闷骚,真是直戳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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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5 15:13:47 |显示全部楼层

2014.3.15日更新

本帖最后由 曜月 于 2014-3-16 12:03 编辑

第三章

徐萧达在菜市场门口的时候还觉得熟悉万分,但真正到了菜市场里边,面对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摊位和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们,他又陡然觉得陌生。

事实上,虽然他经常路过菜场,也偶尔去超级市场买点东西。但是正儿八经空出时间只为去菜场买菜,这么些年来,却只有屈指可数的两次。一次是前任女友心血来潮说要给他做饭,两人毫无计划打算,来了菜场乱七八糟买了一堆东西。钱花了不少,到最后却只做出了一锅东北乱炖似的东西。不过那一次,醉翁之意不在酒,而这第二次,却不太相同。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西装革履的姜远。他走路不是特别快,但也不是极慢的那种,但看起来就觉得舒心。徐萧达远远望去,只见他在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的摊位前停了下来,开始挑菜。低着头,深棕色的碎发掩住了大半面容,他挑东西并不磨叽,有计划也很有效率。很快就挑好了几个鲜红的西红柿、一颗花椰菜,还顺带一根大白萝卜,付了钱,拿上东西就要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徐萧达赶紧拨开人群,跟上去,趁他买香菇把东西放在一边的时候,狗腿地把东西全部拎上。

“你做饭,我出力,应该的。”笑着格开姜远的手,“还要买什么,我们赶紧出发!”

姜远没再坚持,任徐萧达拎着东西,跟在后面笑得一脸二货样子。转到了一直去的肉店门口,老板老远看到了姜远,冲他招呼了一声,姜远点点头,进店买了半斤排骨和一块瘦肉。

“还要买什么?”徐萧达抢先从肉店老板手里接过排骨,看了看姜远,“水果?”

姜远偏着头想了想,点点头同意了徐萧达的提议:“也好,家里只剩下苹果了。是该再去买点水果备上。”

这个时节的菠萝和胡柚都很时令,姜远挑好了菠萝之后,让徐萧达等着削皮,自己又到一边去买好了一袋子胡柚。临出菜市场的时候,又去提了一小瓶的葵花籽油,徐萧达本是想提壶大的直接解决很长一段时间的用油问题。但姜远却拒绝了,理由还意外的**又让他没话反驳:“我们都没开车,你确定要拎10斤的东西招摇过市?”

其实,在没有自己的那么多年里,姜远一直活得好好的。反而是自己,没了姜远,就好像从心口生生剜去了什么,不至于活不下去,却活得再也找不到意义和方向。

也许,时间过去太久。久到徐萧达甚至难以回想起在遇到他之前,自己究竟是过着怎样的日子,久到他习以为常有姜远存在的生活、世界,甚至把那个人独立的生活纳入了自己私有的圈子。即使他相信未来从不确定,但他也从未设想过这样一种未来——没有姜远。

看着姜远安静的身影缓缓沿着马路往家的方向走的时候,徐萧达忽然想让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这样会不会就不再有那样的未来?

又或者,徐萧达苦笑,跟着姜远上了熟悉的楼梯,走到熟悉的门牌前,听着他不知第几次从衣服左边的口袋里拿出钥匙,向右转了三圈半,为自己打开了大门。

事实上,这样的情景不知在两年来出现了多少次。可没有一次,徐萧达如今天这般看得认真,他看着姜远打开门口鞋柜的木门,揣摩着他弯腰时该是怎么样的神情,直到他拿出两双拖鞋半弯着腰,轻放在门口。

“快进来吧,发什么愣?”见徐萧达愣在门口,姜远提醒了他一句,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却猛地被徐萧达抓住。

姜远错愕地看了眼神情复杂的徐萧达,没有挣扎,见他半晌不动,才试探着柔声叫了他一声:“徐萧达?”

徐萧达尴尬地放开了姜远的手,脱下鞋子穿好拖鞋,急吼吼地就进了门,把菜和油一股脑堆在桌上。然后奔到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灌了好几口,假意甩了甩手,“哎呀,阿远。看来今晚你得早点做晚饭了,我一定是因为陪你买菜消耗了太多能量,刚门口都出现幻觉,把你当成我女朋友了!”

看了眼继续灌水一副不想继续刚才话题样子的徐萧达,姜远把菜全部提到了厨房的流理台上。然后转身去客厅把胡柚一个个摆在水果盘里,堆成了小山一样的形状。菠萝拿到了厨房,用大的玻璃碗装了温盐水,泡着。然后夺过徐萧达手里的冰镇矿泉水,“冰的水喝多了,不大好。”

徐萧达愣了一下,赶紧抢先到橱柜第二个门里拿出了电热水壶,冲姜远笑了笑,“我来吧,我来。”

他笑着给电热水壶装上了水,很快插上了插头,左右看看无事可做,徐萧达便退厨房一边的冰箱前,倚着冰箱门站着。冰箱后面的散热器隐隐传来低低的声响,徐萧达看着姜远从老地方拿出竹砧板在流理台上放好,再小心地把菠萝从盐水里捞了出来,过了一遍凉开,然后用刀子切成不厚不薄,刚好适口的样子,摆进了盘里。

“其实,幻觉也是未必无因的。”姜远听到徐萧达笑了,回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只听他道:“就算我以后娶了老婆,估计厨艺还不一定比得上你呢。再说了,现在的女人三句话不离女权,娶回家别说做饭了,估计得当菩萨似的供着。”

“所以?”姜远低低笑了,把盘子端着拿到客厅的小圆桌上摆好,“要不,实在不行还是让老王让你和张家姑娘见一面?”

徐萧达仍旧窝在厨房里,靠着冰箱,盯着发出嘶嘶水声的水壶。他转过头,从移门的边缘看到姜远,声音忽然低了:“其实娶你也不错。”电热水壶叫了起来,水翻卷着泡有一些从壶口冲了出来,流到台面上,形成了一小片水洼。姜远没有听到——对此,徐萧达不知此时到底是该庆幸还是失落。他叹了一口气,沉默地拔下了插头,把水装到了热水壶里。

趁他装水的时候,姜远从客厅进来,拿进来两个个茶杯。因为平时徐萧达也常来的缘故,所以客厅就有专门给他放着的杯子。他在杯里加了点茶叶和枸杞,徐萧达就把水壶里还没冲完的水,冲进了杯子里。

猴魁清新甘甜的气息甫一遇水,就随着直冲而上的水蒸气,扑了姜远一脸。枸杞的味道似有若无,待到茶叶都渐渐伸展开来,顺着不定的曲线,落入杯底的时候,才明显起来。姜远嗅了嗅茶香,摘下被雾气糊了的眼镜塞进了衣服口袋,清澈的眼底微微划过一丝欢喜的涟漪。

姜远喜欢喝茶,但仅限于绿茶。

看着对面静静端着杯子喝茶的男人,徐萧达下意识地也抿了一口。微苦的茶汤中隐隐泛着枸杞的甘甜,只不过一口,顺着喉咙就暖到了胃里,同样是提神醒脑的东西,茶却全然没有咖啡的浓烈刺激。

所以,有时候,徐萧达会觉得自己或许和姜远真不像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姜远那种安静又和缓的性子,倒更像是五六十年代仍旧迈着小步子前进的中国人。经济扩张的浪潮,似乎从未在他的身上落下半点痕迹。在这个什么都以“效率”和“超级”为前提的社会,他仍旧坚持去传统的菜市场,步行去,步行回。泡面什么的几乎从没见他吃过,打开他的柜子,也只能看到一团一团仔细分好风干了的面条,整齐地码在竹篓里,以备不时之需。

徐萧达以为自己该是属于比较了解姜远的那一小类人了,但即使他与他已经相识了六年,占据了他生命里将近四分之一的时间,他却仍旧时不时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姜远其人。

常理而言,姜远这样一个能不说话就绝对不会开口的人,该是更喜欢超级市场里东西自取,付账走人的购物模式吧。可徐萧达曾同他去过一次超级市场,姜远从头到尾都抿着唇,兴致缺缺地拿完东西,直接走人。然后自顾自雷打不动地,仍旧继续着他下班菜场的规律生活。

如果可以,徐萧达真的想出一本书,名字就叫做《关于姜远的十万个为什么》。他有一次还对姜远说了这个设想。姜远只是狐疑地扫了他一眼,“等你真的想出十万个问题来再说吧……”

事实上,他还真想不出十万个那么多的问题。一天一个问题,十万天相当于两百七十四年,到那时候几个徐萧达都已经灰都不剩了。不过,那天他还是揪着姜远,先逼问了他关于菜场的未解之谜。

姜远看了他一眼,浅褐色的眸子闪动着让徐萧达读不懂的东西。犹豫了半晌,最终才给了两个字:“习惯。”基本上说了和没说一个样子。

不过,有很多事情,即使心里明白,用言语,却怎么也说不明白。

就好像他不明白,他这么个沉默寡言的人,怎么会拒绝X大留校任职的大好机会,去J市原本不入流现在才好不容易挤进三流的大学当一个小小的讲师?让他更不明白的竟然是他自己,也同他一样傻逼地放弃了留校的机会,愣是找到了这个人的去处,也在自己不屑过的三流大学当了个老师。

徐萧达一面惊讶,一面却早已隐隐地察觉到,他这看似惊人的举动后早有的预兆。

金庸和古龙的武侠小说曾经让徐萧达觉得,这个世界上语言该是最富有情感、表现力和美的东西。但随后,他又渐渐觉得,其实语言也有其苍白无力的时候。

对上姜远尤甚。

很多事不是没有缘由,只是缘由太多,线索太乱。全部的缘由被复杂的语言打成了一团找不到头绪的乱麻。人心里明白得很,只是不想说,或是也说不出口罢了。

毕竟这是个把目的——利益最大化,明明白白放在太阳底下的社会。那些不在乎利益物质只追求精神满足的,不是傻叉就是有着隐而未发的更大的利益追求。

可无论如何,徐萧达无法否认。当初决定来找他的那一瞬间,他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做下了决断,而全然没想到社会上叫嚣着的利益,会有一天左右他的决心。

中国人说:男儿志在四方。
姜远却只说过一句听起来有些凄凉,说起来也俗气得多的一句话——叶落归根。他不说衣锦还乡,事实上,徐萧达也从未听他提起过他的过去和家人。

他到现在住的还是学校附近不远处一个小区租来的套间。

两室一厅:一间用来睡觉,一间用作书房。客厅就放个圆桌和椅子,连沙发也是后来徐萧买来,好说歹说才留下的。屋子的陈设,简单,就好像屋里住的那个人一样。是沉得下心,一辈子只干好一件事的人。

所以老教授一直盼着他留校在经济学的研究上做出点成果,好继承他的衣钵。后来听说他要走,还亲自找到姜远的宿舍楼里,想劝他回心转意。不过,大概是天意弄人吧,老教授来的时候,姜远已经先一步清了自己全部的行李,半夜上上了回程的火车。宿舍里只有几个通宵打牌还喝醉了酒的,一个个四仰八叉,睡得昏天暗地。

徐萧达那一晚刚好不在,他回来后来才从宿舍几个室友那里得知:姜远此人已消失,经鉴定,不属于人口失踪。而是自行隐身的坊间传言。

天大地大,要找一个读了大学还不用手机也没有留下家庭地址的人,着实是大海捞针。 好在人走了,档案还是在X大。当老教授得知J市的J大那儿来了申请书要把姜远的档案调到他们档案室的时候,一瞬,气得胡子都直了。但半晌却又兀自低下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徐萧达听到他说:“姜远这小子啊,恋旧。这里读了四年大学,可终究不是他的家乡,他终究还是要回到他生活过的地方,算了……鸟眷旧树,鱼恋故泽,人啊终究也是一样。就是强留,也是留得住一时,留不住一世……”忽得,老教授转过头,拍了拍接替姜远工作的徐萧达的肩,眼底有些难掩的湿润,“姜远这小子倒好,提前毕业跑回J市工作了,你和他是一个地方人吧。”

徐萧达只能点头,老教授看了看他,又很用力地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本来系里就考虑让你们俩之一留下,现在回去了一个,就是你了。你小子可不许学那个糊涂蛋姜远,好好考虑考虑,要不要留下来跟着我做私募融资方面的课题。”

私募融资在国外很早就有,但在那时候的中国,一般老百姓却是压根没听说过。有机会跟着老教授做这个方面的研究,那是人家争都争不来的福分。可正是因为研究新,资料也少,要做的实践性工作就多了很多,恐怕不是他和老教授还有其他几个研究生一起做到毕业就能完事的。

所以,徐萧达犹豫了……

而这一考虑就是半年,直拖到半年后要毕业拖不下去了,他才真正下定了决心。

即使他早就隐约地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但他告诉自己他需要时间验证,那个人是不是真的重要到自己可以抛下母亲给的重压,忘掉过去为了达成母亲心愿所忍受的一切苦难……

时间越久,他就越明白。每天机械地上课,到老教授的办公室或者资料室报道,修改毕业论文……每天天不亮他就出门,一直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寝室洗洗就蒙头大睡。别人都觉得他很忙,连同宿舍一向和他关系很好的金景有一次都终于忍不住对他抱怨了一句:“徐萧达,你知道姜远走了以后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打过牌喝过酒了?”

徐萧达歉疚地看了看忽然觉得有些陌生的脸,“抱歉。”可除了抱歉,他已然不知道能再说什么。

“算了,你忙吧……做朋友的,就是要在关键时刻挺你!”金景看他愣着,又推了推他,“赶紧去教授那里报道吧,不然教授是要训人的吧。我记得他讨厌别人不守时。”

徐萧达无意识地跑到了资料室,又是一天对采集到的数据的整理和筛选。别人都以为他很忙,有时候他甚至自己都这么觉得……可事实上,在忙碌背后,有些东西呼之欲出。他不敢空下来,只能麻木地任由思绪困在枯燥乏味的资料堆里,日复一日。

他不敢想,不敢去面对,那种有如暴风雨般顷刻间即会将他灭顶的失落感——姜远,这个凭空消失了人,被他放进了过去的匣子,紧紧盖上盖子,好像对待宙斯赐予的潘多拉魔盒。

不看,不想,也不说……

可是后来,当他终于到达了J市在J大经济(一)系的办公室门口看到他熟悉的背影的时候。他才陡然惊觉,当初的那些犹豫是多么的无聊和操蛋。本被刻意忽略的记忆,只是因为他的一个背影便在一瞬间——一切的一切,伴随着心跳的频率蔓延开来,不消片刻。便充斥满,那半年间的分分秒秒、角角落落。

也是在那时,他才真的领悟。

一个人的存在,不仅仅是形而上的概念。它会在思念中发酵,于时光中强大。一切过去的痛苦与失落、泪水与欢乐,基于此都将黯然失色,只能成为某种存在背后暗淡虚弱的一道影子。

人说长久的思考可以权衡利弊,而电光火石间,却能听到心底真实的声音。

而对于姜远——徐萧达缓缓把目光从那个人身上移开,落在沙发尽头一处小小的裂痕上,他曾无知了那么久,考虑了那么久,坚持了那么久,到如今却忽然不那么坚定了。

这,是多么可笑?


第三章 完


5330字


ps:第一楼不能编辑了,嗷~标题不能改了……这可是一个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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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月  改标题什么的就交给我吧!自从有了斑斑,你再也不用为改标题发愁了!  发表于 2014-3-16 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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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月  在2014-3-16 12:06  送朵鲜花  并说:更新奖励,请继续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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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梅绽雪静初。 于 2014-3-23 21:29 编辑

第四章

徐萧达沉默地看着水龙头中流出的白色水流,听着单调枯燥的水声,想象着自己没有来的那半年里,姜远的生活。他把花椰菜整颗丢进了水里,看着花椰菜坠落时溅起的一团水花,默默地转头看向姜远。姜远沉静的眼静静就这么注视着他,什么都没有说,徐萧达却率先别过了头,把花椰菜掰成一小簇一小簇,在水里仔细洗了洗,才放进沥水的塑料篓子里,摆在流理台上。他又接着把萝卜整个在水里用力搓了搓,看实在没什么可洗的了,才把目光投向了台子上还没动过的那袋字排骨。

在徐萧达印象中,菜总该是先洗了再下锅的。所以,他把手伸向了流理台上最后一样没洗的排骨……

还没成功上垒,手就被不知名物体轻轻打了一下。徐萧达愣了一下,才发现是刚切完萝卜的姜远,拿着舀盐的勺子,似笑非笑地端着萝卜站在自己面前。徐萧达愣了愣,完全不明所以,“阿远?”他瞥了一眼姜远手里的萝卜,以为姜远是因为要开始炖汤了自己还没洗好排骨催促自己,忙道:“你萝卜切好了啊,等下啊!我把排骨冲一下,就可以炖排骨汤了。”说完,他俯下身子一手捞过台上的排骨,“话说你这萝卜排骨汤里面到底加了什么调料,甩我妈的好几条大街。”

姜远终于忍不住弯了嘴角,把切好的萝卜块放到台上,从徐萧达手里拿过了装着排骨的袋子,把排骨一股脑倒进了刚开的一小锅水里,转头看到脸红与脸黑成分均有的徐萧达,“你偷师这么久了,怎么连第一步都给忘了?”

徐萧达一时尴尬,只能装傻,对着姜远“嘿嘿”笑了几下,目光在厨房里四处扫了扫,把原本已经捋起来的袖子捋了捋,连他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干劲到底是源自何处。不过他还是笑了,一如既往地,总让人这小伙子特别实诚:“还有什么需要洗的,我今天来者不拒。”

姜远淡淡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把焯好水的排骨控干,然后过了一遍凉水。在原本的锅子里倒上些热水,放到煤气灶上煮着,“你随意就好。”又怕徐萧达实在无聊,又补了一句,“阳台上的兰花我今天还没浇水,要不你去浇一点,不要太多。”

“这还不容易。”徐萧达应了一声,从厨房走到客厅的时候还顺手叼了块菠萝,“阿远,这菠萝还挺甜的,要不要我给你空运一块过来?”

大概是因为徐萧达体育真的比他好了太多,姜远才刚回过头,就看到一张放大了的面孔,笑得灿烂得过头,就好像记忆里油菜花疯长的那个季节……姜远愣了一下,才看到徐萧达手里用牙签戳着的一块菠萝,还是正中的位置。

“快试试,你吃完我还去给花儿浇水呢。”徐萧达催促的目光下,菠萝似乎又被举高了一些,背后煤气灶上干烧着的锅子貌似得放油了……对着异常殷勤的徐萧达,姜远最终无奈地就着菠萝的边缘咬掉了一半。他顺手要从徐萧达手里接过牙签,徐萧达却敏捷地躲开了去,看着姜远把一半菠萝咽下去,才把另一小半,拿了出来,十分别扭地喂给了姜远。

“怎么样?”得了便宜还想卖乖的徐萧达这回果然被无视了。

姜远沉默地把油倒进了油锅,被烧得滚烫的锅子一下子就把油热得冒出了小泡,又等油热了一些,把花椰菜一股脑全倒了进去。油烟顿时蔓延开来,可油烟机却还没有开,被熏得一头菜味和油味的徐萧达只得默默去客厅把牙签戳回了菠萝盆子里,听着厨房里响起熟悉的吸油烟机的声音。一阵自我嫌弃,干脆穿过书房,直接去了阳台。

姜远家的阳台很小。

当初徐萧达脑子一热理了几件换洗衣服就买了当天到J市的火0车0票,等他上了火车好一阵子,他才忽然意识到就这么几身换洗衣服,又不能当屋子使。所幸**买的早,到J市只是下午,若是半夜到站,难不成还得半夜摸瞎找宾馆?

不过这些东西徐萧达当时并没有考虑太久,他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了即将要见到的那个人身上——见到姜远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姜远如果问他为什么到这里来他该怎么回答? 还有……不知姜远是不是还记得这么一个叫徐萧达的人?

他甚至到现在还记得,那趟火车上坐在自己边上那个抽烟抽得很凶的中年汉子一共抽了两包零一支烟。粗糙的手指时不时从印着两个大大的喜字的纸包里拿出一根烟,用从列车员那里买的打火机,一根接着一根,烟雾缭绕。

徐萧达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那时候的心情。他一开始或许只是单纯的因为将要见到姜远而兴奋得不知所以,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或者是因为那弄得他头脑发懵的烟味,他的视线从外面不断移动着的树木转到了车内白蒙蒙的烟,他忽然觉得心里空得发慎。他忽然不确定自己究竟在这班火车上干什么,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来见姜远,而见到了姜远究竟又能怎么样?

车厢的喇叭响起来的时候,列车员毫无特征的声音穿过了整节车厢。徐萧达看了看外面陌生又没什么不同的景色,恍惚间差点忘了拿自己的行李箱。在车门口看到提着箱子一脸不耐烦叼着烟追出来的中年汉子,徐萧达才愣愣接过自己仅有的财产。喃喃道了谢,也不用看路标,顺着人流便出了火车站。

在火车咱门口遇到开黑车的人拉生意,他也没还价,上车就直接去了姜远工作的学校。或许是徐萧达上车上得太爽快,连价都没换,开黑车的师傅多看了他一眼,也提拼车的事,直接就给他带去了J大。他拿着用被老教授骂得狗血淋头的代价换来的亲笔推荐信,很快就和门口值班的李大叔聊上了。看门的工作本就乏味,正巧学校领导们正开一礼拜一次的例会,老李就拉着徐萧达进了门卫室,两个人聊了起来。先是老李自报身家,听徐萧达说到自己和这里工作的姜远是同学, 老李跟见鬼似的又看了眼徐萧达。

“这是怎么搞得?”他有些不解,“你们都是X大毕业的高材生,干嘛一个两个都要钻到这顶多算得上三流的J大来?又没油水,又没头衔的,这可叫我搞不懂了。”

“李大叔没问过姜老师原因?”徐萧达倒是有些好奇姜远会怎么说。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姜远根本就不会回答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果然,老李摇了摇头,“姜老师不大讲话,进学校到现在半年多了我还没和他搭上话呢。只有他第一次来的那天算是和我说了一句话……”

徐萧达了然地笑了:“他本来话就少,我和他同学三年半还是室友,才算是勉强能搭上话。不过,他话虽然少,人却是十足的好人。”

老李所有所思,不住地点了几下头,然后忽然惊讶地看着徐萧达:“你们还是室友——一个宿舍的?”

“是啊,我们是室友,而且正好都是J市人,就许他回来回报家乡,不许我也回来报效J市?”被徐萧达这么一说,老李倒是乐了,笑着拍了拍徐萧达的肩,不住说着他们是不忘本的好孩子。徐萧达被这么一拍,有点心虚地想到了老教授,果然忘本不忘本什么的,还是相对而言的。

徐萧达本就善言,几句话博得了老李的好感之后,老李就打开了话匣子,除了学校里的规矩之外,乱七八糟的八卦也出来了。没半个小时,徐萧达除了把姜远的办公室搞清楚了之外,就连和姜远有关的那一鳞半爪的八卦都搞了个一清二楚。

等到例会结束,徐萧达就按着老李指的路线找到了5幢经济系,一楼第一间门口果然就挂着经济系(一)室的牌子。办公室的门没有关,徐萧达远远就能看见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就站在办公室里最靠里边的办公桌后。

姜远似乎比记忆里瘦了些,却比大学时更白了些。徐萧达看着他西装领子上沿露出来的那一截脖颈,皱了皱眉。原本在火车上那些犹疑不定却忽然之间被某种奇妙的满足感给全部填平了,他忽然有些记不起来这半年自己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但却忽然很想知道没有自己的这半年,姜远是不是还记得自己。

直到姜远缓缓转过身来,同记忆中如出一撤的干净面容还有那双总被眼镜挡住波动的浅褐色眼睛。姜远拿着杯子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又似乎只是徐萧达的错觉。他低头把杯子在桌上放好,又扶了扶眼镜,才缓缓走到了距离徐萧达一米左右的地方,清澈低沉的声音一如从前,“你来了?”

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你来了”却给徐萧达一种莫名的悸动,他感觉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就像是小学时候给班花传纸条时候那么激动。他暗自调整了下呼吸,才用相对平稳的语气回了一句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我向J大投了简历,估计下个礼拜就能上班。我来的又匆忙,只拿了几件换洗衣服……”说完他指了指自己那个差点忘了的箱子,可怜兮兮地看了姜远一眼,“阿远,你能暂时收留我到我找到住处么?”

记得姜远当时只是疑惑地在自己和那个不大的行李箱之间看了看,什么都没问,就默然点了点头,径自转身走回办公室门口一把把开着的门掩上,然后走到自己身边,也没看他,低声说了一句,“抱歉,我没买车。所以你只能拉着行李箱和我一起走回去了。”

“没事。”徐萧达其实压根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愣着神,就跟着姜远走到了门口值班室。许是之前徐萧达和老李聊到了姜远,老李这会对这个进了学校半年却鲜少说话的姜老师好感度上升了不少,老远就从玻璃窗口探出头来,冲他们挥了挥手,“姜老师和徐老师这是准备叙旧去了?”

姜远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徐萧达听到老李这会就叫他徐老师却是笑了,“托您吉言了,真上岗了第一件事就请您吃饭。”他拖着行李箱,这会儿又不知怎的忽然想到自己刚才还说过的一句话:他话虽然少,人却是十足的好人。也是……徐萧达看到自己略前方的人影,忽然意识到,如果不是姜远用沉默来拉开自己和别人的距离,或许,更多人都会知道他的好,愿意同他做朋友。

徐萧达不知道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忽得听到老李笑着回了他一句:“那我这顿饭是吃定了!”他也就跟着笑笑,提了提自己的行李箱,“我先和姜老师走了,我现在是被收留的那个,可得跟紧不然露宿街头可就没地哭去了。”

闻言老李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张大了眼,看了看前边放慢了步调的姜远又看了看笑得爽朗的徐萧达,又忽然了然地点了点头。看到姜远回头,又冲着姜远挥了挥手,“姜老师你住的那个小区还有几间屋子要出租,我等会去问问有没有价格适中的,明个你和徐老师就可以去看看房了。住得近,还可以相互照顾点,挺好的。”

姜远似乎笑了,虽然极为浅淡,但是却恍如一阵春风似得,暖心。他仍旧只是冲着老李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回了那么一句:“那就多谢您了。”

他不会还好,一回倒是搞得老李有那么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摸着后脑勺憨憨笑了笑,又跟徐萧达道了别,这才关上了玻璃窗户,继续坐班。暗自思忖算是得出了结论——姜老师不太好接近只是因为不大会说话的缘故,要和他混熟了,就得厚着脸皮先开口。想到这他又莫名想到了能说会道的徐萧达,他老脸一红,怎么把这小伙子和厚脸皮扯一块去……得,还是先办正事,别老想点有的没的。于是他赶紧翻出自己的联系簿给小区吴大妈打了个电话,两人先是就着这新来的小伙子八卦了一通,半天才算是转到了租房子的事上。刚巧吴大妈下礼拜要搬去和儿子媳妇住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准备出租,但怕租的人不靠谱,又有点犹豫。老李瞄准了这点,一顿猛夸徐萧达,明个看房的事就算是成了。挂掉电话,老李得意地嘿嘿笑了笑,才意识到后面插着的电热水壶已经叫了不止一会儿了……

姜远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走路走得快点十分钟就能到,走得慢也不过十五分钟。不一会儿,姜远就把徐萧达带到了一处外表看起来有些年岁的小区门口,带着徐萧达一路向右,拐了个弯,到了一幢居民楼下。徐萧达提着行李箱,也没犹豫就跟着他上了楼。姜远走路的速度不是很快,但是每到楼梯拐角的时候总是会稍稍停顿一下,徐萧达一开始没发现后来才意识到姜远是怕他提着箱子跟不上自己,心里暗自乐了,脚下就加快了步调,不一会就超过了姜远,上了下一个楼梯口。

徐萧达学着姜远也从楼梯口往下看,却没看到上来的人影。正当他疑惑,却听到楼道里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声,然后就是姜远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他抬头看了眼徐萧达,竟有些无奈,“我说……”

“阿远,有啥话,你直说就行!”以为他犹豫,徐萧达笑嘻嘻地继续厚着脸皮装愣,“我绝对服从任何安排!”

“那你下楼吧。”

“啊?”徐萧达莫名,下一秒却见到原本表情很无奈的姜远微微勾起了唇角,“我租的是四楼的房子,你跑到五楼去我可没钥匙给你开门。”说完,转过身就下楼去了。

徐萧达拍着脑门骂了自己一声,着实想不明白,自己也算是学校精英分子了,怎么一遇上姜远就整个化身二逼傻得自己都不忍直视?提着行李箱下楼,正巧看到姜远从左边口袋里掏出钥匙,向右转了三圈半,打开了防盗门。

“进来吧,不用换鞋。”姜远站在门口,伸手去提徐萧达的箱子,却被徐萧达笑着拒绝了,“我自己来吧,这么点分量还要你帮忙,我真是不要当男人算了。”摆了摆手,看姜远直接走进去了,他也就走了进去。扫过整齐的厨房和略嫌空荡的客厅,干净得真不像个单身男人的屋子,“真的就你一个人住?”

“是啊”姜远淡淡回了一句,又道:“不过,现在是两个人了。家里没有多余的日用品,等会我带你去买吧,附近就有个超市。”

徐萧达点头表示同意,把箱子丢在客厅,抬头问姜远到底准备怎么安置自己。姜远就把他带到了书房,贴了浅棕色墙纸的书房里竖着并排的一对书柜,上面整齐地放着各种类型的书籍,靠窗的一面摆着一张书桌,上面放着些文件夹、一个笔筒和一盏台灯。全部的东西不过占了屋子的小半,还有大半的地是空着的。

徐萧达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床之后,做好了第一晚睡地板的心理准备。他正要开口就听到姜远在前边叫了自己一声,“徐萧达,帮我把这扇门再拉开点。”徐萧达赶紧把关上了小半的门拉开,姜远就把放在阳台上的折叠床,拖了进来。徐萧达等他进来之后,接过手,他也没拒绝,就由着徐萧达拖到了自己喜欢的位置,把床安上。

“我一开始还以为今晚得睡地板呢!”徐萧达把折叠床摆在书桌的边上,冲姜远笑了笑,“比学校的床还大点呢,就知道阿远不会狠心让我睡地板的!”

姜远没回话,默默转身去了阳台,进来的时候递给徐萧达一块已经打湿了的抹布,“阳台有水池可以洗抹布。”又看了眼床,“这床不怎么脏,不过还是擦一擦再用吧。”

“好。”看到徐萧达果断地点头,姜远忽然又道:“你还是不吃蒜么?”

徐萧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自己,心里有点激动姜远还记得自己不吃蒜这点小事,笑意忍不住就在脸上堆了起来,“阿远你还记得……我太高兴了……”

姜远对于徐萧达莫名其妙的话,选择性无视掉。转身就出了书房,出去准备晚饭去了。幸而冰箱里还有好些菜,在淘米的时候回想了下大学时候徐萧达买饭时常吃的几个菜。从冰箱里挑拿了些食材,把电饭锅开关按了下去。若有所思地从厨房走出去,看了一眼正在认真擦床板的徐萧达,他没再多想,转身就回了厨房。

把床擦了一遍却发现抹布似乎没怎么变脏的徐萧达默默汗了:这哪是不怎么脏,这分明是一点都不脏!打开窗子,让空气流通,床板可以早点干。徐萧达一手捞起抹布推开门就去了阳台。

姜远家的阳台很小。

但是地上和墙上却铺了淡蓝色花纹的瓷砖,看起来干净又清爽。阳台尽头摆着一台海尔洗衣机,再前边一点就是水池和一个刷了棕红色漆的木头架子,肥皂、洗衣液和刷子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放在窗沿上。徐萧达洗了抹布,找了个夹子就想把它挂在外边晾凉干。他拿着夹子到窗边,一打开玻璃窗才发现,这阳台虽然小,可是打开窗子外边还有一块可以晒东西的水泥板。水泥板也被铺了和阳台上一样的瓷砖,上面还整齐地摆了几盆盆栽。

徐萧达看了看,却都是寻常的品种。一盆仙人球、一盆仙人掌还有一盆观音莲,徐萧达兀自笑了,把抹布挂在晾衣服的架子上,还都是好养活的品种。看盆里的土似乎没浇过水的样子,徐萧达想了想从龙头里接了一些水,给每一盆都浇上一些,但他不敢多浇了,因为听说这些东西水浇多了根会烂。

徐萧达从阳台进屋,就闻到一股番茄的香味,走到客厅才看到原本空落落的桌面上,摆着一盘子番茄炒蛋,一盘西葫芦炒笋尖,而站在厨房的姜远正摸索着围裙背后系带……

“谢谢你。”从徐萧达手里接过系带,姜远把围裙脱了挂在厨房冰箱边上贴着的一个挂钩上。然后拿了块抹布裹在煤气灶上汤锅的手柄处,把整个锅子都端到了客厅的桌子上。

徐萧达好奇地打开了汤锅,一阵清爽的冬瓜和鲜香的咸肉味道就钻进了他的鼻息。看着桌上简单但却家常的两菜一汤,他诧异地看了一眼姜远,“阿远,这都是你做的?”

姜远没回答,就是默认。然后一顿晚饭就只能对着两只眼睛写满不可思议的徐萧达。不过,他倒也没觉得不适,毕竟大学三年半和徐萧达也一起吃过将近两年的饭,不可能因为这半年没有见面就忘得一干二净。

习惯,真是种容易养成,却难以改变的一种东西。

姜远吃完最后一口饭,有点漠然地想到这个忽然又闯进自己的生活圈子的男人,忽然想知道,大学是三年半,那这一次呢?这一次,这个人又能在自己视线里停留多久,然后消失不见呢?




第四章 完


ps:果然斑斑是万能神物!标题就麻烦啦~~~嘻嘻~~lz是被作业论文忙成一团糟的苦逼= =!阿远你还没遇到陆明泽,徐萧达你还在这里蹦跶,果然都是因为学校作业太多的缘故!

正文·6471字

鲜花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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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上)

姜远是个念旧的人,虽然他自己没有说,可是徐萧达想他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当初才会毫不犹豫地就答应让自己住进来,甚至在自己搬离之后,还容忍自己每天去他家蹭饭。而且……

徐萧达用手拨弄着阳台上已经换过一个更大的盆子的仙人球,看着两年前就已经在的仙人球、仙人掌和观音莲不自觉地就微微笑了起来。他的目光从去年开过黄花的仙人球移到已经长出好几个肉芽的仙人掌,再到蔓延到盆子外边的观音莲,最后停在了荫蔽处摆着的那一文竹和阳台里边挂着的一盆兰花。
文竹是徐萧达来的那天他们去超市买生活用品的时候,路过盆栽区,顺手买的。一来是他看到阳台上的那几盆盆栽,觉得姜远喜欢种植物;二来是觉得文竹郁郁葱葱又安静的样子有几分像他眼里的姜远。

看到徐萧达挑文竹,姜远似乎并不讶异,只是轻描淡写地开口问了一句:“你懂怎么养文竹?”

不过既然姜远肯为了徐萧达会不会养文竹这件事而开口,就说明他放在心上了。徐萧达笑了,拿出一盆长得并不很高但是整体看起来不错的文竹放进了推车里,“我不会养,阿远你可以养啊。有你在,它必然死不了,而且肯定比待在超市强。”

被徐萧达这么一说,姜远倒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任由徐萧达光明正大地把文竹放在了仙人球的边上,自己则在每天下班之后都去照看一下花花草草。最后还干脆买了几本植物栽培的书籍,有几次徐萧达看到他伏案翻翻写写,还以为他在写评职称的论文,直到后来在教案文件袋上看到几张备忘录,才知道,他只不过是怕把那盆看起来没那么顽强的文竹给养死了。

不管什么东西,时间久了都会有感情。他对一盆文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同学?想通了这一点,也不知道是释然还是失落,徐萧达拿出放在刷子边上的小铲子给挂着的吊兰松了松土。

兰花不喜欢太阳,倒是喜欢通风阴凉的环境。所以徐萧达把兰花送来后,姜远特地扎了一个可以挂着盆子的绳套,挂在了阳台里面。既避开了猛烈的阳光,又适合通风。徐萧达给吊兰浇了点水,想了想才惊觉这盆吊兰是自己工作一周年的时候买的,在姜远这里种着也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了。可他从不会有一天忘记照顾这些花花草草。

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和心神都放在了这些无声的事物上,不论是种花还是做饭抑或是偶尔烤的饼干或者蛋糕。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偶尔还会自言自语几句,笑甚至比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更多。

每当徐萧达觉得自己可能一直妨碍着这个人的生活的时候,他就会产生当初来的时候在火车上那种茫然不知所以的疑惑。他大学的时候,只是单纯的觉得姜远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好人,比起那些表面和善的人更适合做朋友。当姜远提前毕业的时候,他忍住不回想他,一方面是觉得他就这么不辞而别有些残忍,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或许在恋爱上花了太多的时间,才让他的好朋友在要走了的时候都找不到机会和他道别。

毕竟,姜远是个很少开口的人。他总是这么告诉自己。

他凭着一时的冲动从X大赶到J大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有些弄不明白,他怎么就因为一个朋友,抛掉了母亲丢给他的重担,埋头到J大当一个默默无名的经济学老师。而当他终于在失败的恋爱中忽然明白过来的时候,他裹足不前。不是不想说,而是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因为害怕。

姜远只是很少说话,但是个十分有原则的人。说出来,或许以后连蹭饭都成了奢望吧……他适合静静的生活,而不是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似乎,做好朋友对两个人都好,以后各自结婚生子,老得头发都花白的时候,还能一起在杨柳树下喝茶下棋,聊一聊年轻时候的荒唐事情。

或许到那个时候自己可以坦然地对姜远说出一切,徐萧达想到这,都不禁为自己的盲目乐观苦笑。不过现实却由不得他多想,口袋里的电话忽然震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回过头,透过纱门看向了隐约可见的客厅……

“妈,我是萧达。”他耐心地听着电话那头激动的训斥声,没有反驳,看着阳台里挂着的吊兰微微摇晃的样子,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听他这么一服软,电话那头也冷静了下来,徐母顿了顿,才用一种略显疲惫的声音对徐萧达说:“萧达,我已经放了你两年的自由。”

“我知道,我不会忘记的。”徐萧达轻声却坚定地回答了徐母,“但我会用我自己的能力达成您的心愿,而不是去利用一个无辜的女人。”

“无辜?她哪里无辜?”徐母冷冷地笑了,有些凄凉地望了一眼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我们难道就不无辜?生在豪门世家,就如同生在旧日的皇宫内院,没有什么无辜不无辜,只有成功或者失败。萧达,我只想让让你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公平和正义。只要你手上握着权利和财富,你就是公平和正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们没得选择。再者说,嫁给你远比嫁给那个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方醒年强,如果让方家的企业落在他手上败掉,还不如由你去掌权……我帮你约了傅小姐一个小时后在justine’s餐厅见面,位置已经帮你订好了,等会发你手机上,你去还是不去,你自己给我想清楚。”

“不用想了”徐萧达叹了一口气,“从学校这边去justine’s有半个小时的路程,你给我留的这半个小时,从来就不是用来考虑的。我去,可你必须得答应我,再给我半个月,我自己去学校办离职手续,你不能再干涉姜远的生活。”

“好,不过半个月不行,最多十天。我的好儿子,你已经休息了两年了,也该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了,不能让方继严觉得你胸无大志不是?”听到话筒对面传来的忙音,徐母无声地笑了,“小林,帮我把傅小姐照片工作的地点和联系方式,喔,还有,顺便把餐厅的具体位置一起转发给少爷。”

“是,夫人。”

看着片刻之后跳出来的邮件,徐萧达沉默地点开。邮件一开头,就是一个女人的生活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一身白大褂,头发简单的在脑后扎了一把,侧面看起来面容干净姣好,算得上美人。再仔细看,这张照片似乎还是在她没有发觉的时候,偷拍下来的。徐萧达把邮件往下拉,就看到下面有一个名字——傅婧,除了名字之外还有她的喜好和工作地点,下班时间。最后连订餐地点位置时间都附上了,他无奈地笑了,这准备得还真是齐全得很。

略一思索,他还是没给徐母回简讯,直接就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从阳台进到书房,书桌边上仍旧摆着自己曾经睡过将近半个月的板床,徐萧达从书架边上拿下那本《观叶植物种植指南》坐到如今已经没有铺垫的板床上。翻了几页,却不知道翻了些什么,最后只好合上放回了书架上。他走到客厅,闻到熟悉的排骨汤的香气,也听到锅里沸腾的汤水发出翻腾时的响声,切菜时菜刀富有节奏的声音。他沉默地喝干了自己杯子里凉了的茶,忽然对正背对着自己的姜远道:“阿远,我有点事得马上出门,估计就不能和你一起吃晚饭了。”

姜远切菜的动作停了下来,却没有回过头,徐萧达暗自松了口气,几乎是以平日里一般的语气对姜远道:“今天是我不对,害你白做那么多菜,明天我亲自下厨给你赔罪,这样行吧?”

“不用。”姜远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起伏,也听不出情绪,“你有急事就赶紧去吧,不要耽误了。菜做多了我可以留着明天吃,你做的菜我还是不要尝试第二回了。”

徐萧达尴尬地笑了笑,两个人之间一阵沉默,徐萧达低声对他说了一句,“我走了。”然后穿上鞋子就出了门,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姜远才缓缓把没切好的菜继续切下去,把该炒的炒了,该拌的拌了。把一切都准备好,又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他沉默地对着一桌菜,笑了笑,该吃饭吃饭,该吃菜吃菜。

徐萧达自有徐萧达的生活,而姜远也有姜远的活法。习惯纵然再难改,可也不是不能改的东西不是?他收拾完碗筷,对着橱柜里不知什么时候添上的筷子和碗,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或许,在他视野里待了六年的人,这一回,也要离开了,而且是再也不会回来。

他放碗的动作顿了顿,笑自己毫无用处的胡思乱想,最近总是有越来越多的倾向。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中心,不是光靠他这么想一想,就能倒转过来,让太阳也和月亮似得绕着地球转的。

放好碗筷,他忽然想起今天还没给花花草草松土浇水,便直接去了阳台。看到徐萧达已经把一切都弄好了,自己无事可做,也没急着回屋里去。站在阳台上看看落日从前边那幢楼的楼顶消失,如徐萧达常做的那般拨了拨仙人球的针叶,默默考虑了一下下一周的教学进度安排,然后就干脆什么都不想,一直站到最后一丝太阳光都不见,才活动了一下有点麻了的手脚,把仙人球、仙人掌和观音莲都搬回里边来,明天再搬出去。

虽然这几盆植物都耐得住温差,不搬进来也不会死。可是,就如同人一样,不穿衣服不一定会冻死,但是会冷。所以有衣服穿的时候,人是不会选择不穿衣服的。

再者,姜远低头看了看已经变得很大了的仙人球,“或许,我也只是麻烦你们给我点麻烦消磨时间罢了。谢谢……”




第五章 (上)完

正文·340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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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遥夜悠 于 2014-4-1 12:46 编辑

第五章(下)

关上阳台的窗户,他转身进了书房。不过他没有在书房停留,反而穿过书房去了厨房。想起上个星期办公室几个女孩子拜托他带饼干,猜测着女孩子的喜好,从抽屉里挑了个动物的模具。从冰箱里拿出了黄油,称了50克,切成小块,放在钢盆里隔着温水融化。等到黄油融得差不多了,又依次加入糖粉和蛋液搅拌均匀。用筛子把低筋粉和盐筛过,揉成面团,分成差不多大小的三团,一团加抹茶粉,一团加可可粉,揉均匀包上保鲜膜放到冰箱里冷藏。

在冷藏的这段时间里,姜远倒也没闲着,把烤箱设了温度预热,又拿出那个自己还从来没用过的模具的彩图看了看。上面印着的日文,姜远看不懂,不过英文倒是看明白了,原来这货还有名字叫龙猫。看着图上憨憨肥肥绿豆眼睛的不知名科动物,姜远笑着从口袋最底下翻出了自个的手机,百度了一下它到底是哪里的生物。最后才弄明白,原来是一日本二维动画里的角色,好像还挺受欢迎的样子。

半个小时对于姜远来说很短,因为坚持对他而言不过是维持一种状态的持续性而已。他一直觉得高中时候物理老师教的牛顿运动定律其实说得很有道理:如果没有外力的作用,人估计会一直保持他现有的生活节奏一直到老死吧。

说起来这既是一种惰性又是一种韧性,还真不好评价它是好是坏。

时间到了以后姜远几乎是立刻就把冰箱里的面团取了出来,在擦干净的大理石台面上用擀面杖压成薄薄的一层。然后用模具把龙猫身体的几个部分分别压出来,组合在一起,刷上油摆进了烤盘,然后放进已经预热好的烤箱里,设定好时间,拉上门。

姜远盯着烤箱里暖橙色的灯光,不自觉地就回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虽然每一天每一天他都尽力让自己过得没什么不同,可是每一次一回忆,还是瞬间就能涌上好多让他怎么也没法忘记的人和事……大多已经刻意被他模糊了,甚至都分不清那些人的面容,想起来也就好像雾里看花。但是还是有一些记忆,怎么也,无法忘记。

他还记得自己甚至还够不到烤箱,而记忆中那个人烤的饼干虽然都很好看,却每一口咬下去都是苦涩的味道。

姜远到现在也说不清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去学烘焙,甚至还在家里买了个烤箱有事没事就会做些甜腻腻的他从来也不吃的饼干。他看了一眼仍旧在运转的烤箱,嘴里又泛起了那种久违了苦涩。于是在杯子里添了点热水,胡乱喝了杯茶下去。

刚喝完水,烤箱就发出了“叮”的一声。姜远带上手套把烤盘拿出来,放在流理台上通风。人径自回到书房,打开电脑看了看今天股市的走向。给他兼职的一家搞平面设计的一家有限责任公司的财务总监周晁林去了一条简讯,告诉他自己今天就去核对账目,顺便查一查账目。

要说姜远当初能进这家公司还当了个会计主管,其实周晁林是帮了不小的忙的。虽然姜远文-凭拿出来看看是不错,可是他已经是大学的老师了,去应聘财务人员还是兼职,不能天天到岗,这大公司谁也不会要。好在,平面设计公司业务并不特别繁重,周晁林看姜远能力不错,申请了一下上面的意思,竟然也就同意他一个礼拜来几次,甚至还给他挂了个主管会计的名头。

“喂,老婆啊……我审核过这份计划书之后立马就回来吃饭啊!”周晁林一边用肩膀夹着电话哄着人到中年脾气越发暴躁的老婆,一边转着笔盯着下面送上来的材料采购预算单据,正打算签上自己大名的时候,刚要下去的笔硬生生被自家老婆一声怒吼转了笔锋,在纸上带出一道划痕,他刚要回话就听到手机滴了一声,忙对电话对面喊了一句:“老婆,公司有事,我肯定早回来!放心!”

“谢天谢地,姜远这小子平时不吭声,关键时刻还是挺管用的。”看到是姜远来的简讯,周晁林直接就把心放一半进肚子里,不过点开简讯一看,又傻眼了,“非要今天来?”他喃喃自语了一下,看了看手表,已经接近7点钟了,都超过下班时间一个钟头了。不过姜远要来总不能让他白跑一趟,他有点苦恼地皱了皱眉,只回了两个字:“尽快。”

“怎么最近每次见到你,你都皱着眉?”忽然前面传来了熟悉的人声,周晁林一见来人,眉头皱得更紧了,几乎快赶上电视上夸张效果之下的张飞。不过在看到男人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小脑袋的陆堇的时候,立马就变成了一张受尽委屈的哭丧脸,“小堇快让你爸爸给周叔叔加工资,成天加班还得遭受变相家庭暴力,真是太苦逼了!”

“爸爸,什么是家庭暴力啊?”陆堇大概是没太听懂周晁林的话,陆明泽弯下腰笑眯眯地拍了片陆堇的小脑袋,柔声道:“你听错了,周叔叔刚才说的是家庭聚餐。每个礼拜周叔叔家里都要聚在一起吃晚饭,就像你和爸爸的礼拜五晚上一样。”

“喔,是这样吗,周叔叔?”陆堇从陆明泽的身后慢慢走出来,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疑惑地握成小拳头搭在自己的下嘴唇边上,水灵灵的眼睛骨溜溜地看着办公室里坐着的周晁林。

周晁林被小姑娘看得老脸一红,又被陆明泽这么警告似地一瞥,立马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当然是,我刚才说的就是家庭聚会。每个礼拜五晚上叔叔总是得回家吃晚饭,如果时间太迟了呢……”周晁林看着浅笑着拉着陆堇的陆明泽一眼,咽了口口水,“就会没有晚饭吃啊。小堇你也不想周叔叔没有晚饭吃,然后没有力气工作吧!”周晁林努力朝陆堇看过去,陆堇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喔了一声,然后就扯着自己老爸的衣袖,“老爸,没有饭饭次,好像是会没有力气工作啊,家庭聚餐一周一次好难得的,不可以错过……”

周晁林简直要感谢上帝恩典了,陆堇平常基本上天马行空从不着调的思路今天终于靠谱了一回。他都有种掩袖抹泪的冲动,不过听到陆明泽咳嗽了一声他还是尽量保持住严肃的神情。

“今天还有工作?”陆明泽看了他一眼,周晁林如获大赦般赶紧摇头,接着又点头,“本来是没有了的,但是现在又有了。”

“怎么说?”

“陆先生您还记得我们公司里挂职的那个会计主管吗?”周晁林观察着陆明泽的神情,看他眉头一舒,立马又接下去说:“他平日里周五晚上是不会来的,不知道今个是怎么回事……”

陆明泽点了点头,对这个在这里兼职的校友有那么一个隐约的印象,不过也仅限于同校的关系,他迟疑了一下,看向了周晁林:“是叫姜远?”

“没错没错”周晁林点了点头,还不忘顺便拍下重要人士的马屁,“陆先生果然记忆力过人,就是姜远。他家离这里不远,估计还有个十来分钟就会到这里来了。”

陆明泽闻言,嘴角微微抽了抽,忍住没在自家宝贝女儿面前朝周晁林那笑得贼贱的脸上来那么两下,他轻轻咳嗽了一下,冷冷看了周晁林一眼,“这些话还是给你家老板留着吧,别在这里带坏小堇。”

拍马屁没拍对地方,周晁林咽了了口口水,眼神从办公桌上的文件到雪白的墙壁,飞快掠过了一身正装的陆明泽,最后只好落在了掰着手指头嘴里不知道喃喃说着些什么的陆堇身上。刚想再补那么一两句,给自己洗白一下,又觉得可能会越描越黑,只好准备坐下来,把刚才已经核对完了的文件再核对一遍。不过还没等他坐下来,他口袋里的电话又欢快地叫了起来,系统自带铃声伴还附带销魂震动。

感觉到对面一大一小四道视线,再看到来电显示上大大的老婆两个字。他默默扶了额,只觉得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了。

“老婆……”听着电话那头问他知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几点钟,她和儿子等着他下班已经足足饿了一个多小时,菜都热了好几回,他只感觉太阳穴下的神经突突跳了几下,脑袋发热,拿着手机的手却开始发凉,“老婆……”成功又被一声怒吼打断,周晁林无可奈何,正要挂掉电话,原本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的陆明泽却忽然走了过来,轻轻抽走了他手里的手机。

“喂。”即使周晁林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陆明泽说话的声音低沉又带着那么一点中世纪时贵族优雅的气息,听还是挺好听的。不过……鉴于自家老婆的杀伤力太过强悍,周晁林都有点不忍心去看陆明泽的表情,于是只能默默和陆堇小朋友一起无限循环数十个手指。

“多亏有您的体谅才让我们公司能有一个这么尽职尽责的财务主管,如果不是您在他背后默默支持,也不会有如今的周先生……”要不是周晁林有一次替自家老板去给陆明泽送一份重要的合同,正巧碰到陆明泽在公司开例会讲话,他还真会以为这是为这是为自己编出的一套说辞感恩戴德一阵子什么的呢……不过,看这情况,到底是谁在带坏小孩子啊?!

看着陆明泽带着始终不变的温和笑意,挂掉了电话,周晁林愣了一下才从他手里接过了手机,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前者:“解决了?”其实他还想在自己那个问句前面加上一个,这就。

见陆明泽点头,周晁林赶紧把手机揣兜里,神色有点古怪地从上到下看了陆明泽好几回。他喃喃低语,“不应该啊……隔着电话也看不出长啥样子的呀……难道真的是因为资产质量不同的缘故?”总而言之,周晁林一点都不想直视——“把自己训得服服帖帖的老婆,接了个电话就被陆明泽训得服服帖帖”的事实。好歹,这也事关一个男人的尊严好吗?即使人家当领导当习惯了,可这是自家老婆还是凶悍异常的那种啊……总而言之,不应该啊……

“姜远来这里要处理的文件,他知道放在哪里吗?”

正在腹诽的周晁林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抬头看向陆明泽,“这是……?”

陆明泽直接无视周晁林各种脱线的行为,直接给了答案,“你不用留下来等他了,我和小堇在这里就行。”

“这怎么行?!”周晁林跳起来,“我先走,你留着。被老板知道我这么做绝对会把我今年年终奖全部扣完的!”

“我说行就行。”陆明泽无奈地扫了一眼年纪不小还像小年轻一样咋咋呼呼的周晁林,“醒年无聊了的确会在墙上画漫画,不过”他俯下身低声问了对陆堇说了什么,又道:“但是不会无聊到扣你的年终奖。另外现在才三月,如果你再磨蹭的话,这个月的奖金我就不能保证了。”

“这可是你说的啊,小堇啊,周叔叔先走了啊!下次给你带好吃的啊!”看着一溜烟就没了影的周晁林,陆明泽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晁林工作的能力一直没得说,细心、认真,在他手下没有出过一笔错账。年年的预算也做的十分精打细算,给这个当年他和方醒年创建的小公司节省了不少开销。让他留在这个小小的平面设计公司当个财务总监的确是有些大材小用。当然,陆明泽也有想过把周晁林调到馨垣,不过,考虑到他的个性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忍直视,在这小地方是还好,正巧还和方醒年臭味相投。如果空降去馨垣,恐怕就难以服众了。所以这事到现在陆明泽还没提过,既然周晁林嚷着要加薪,陆明泽想了想,拿出手机就给方醒年发了条简讯。

发完简讯刚一回过身,就看到陆堇揪着身上穿着的粉色小洋裙,嘟着嘴,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原来陆堇小姑娘觉得自己被冷落了……有些无奈又有些欣慰,陆明泽笑了笑蹲下身,把已经被小陆堇揪得皱巴巴的小洋裙从陆堇的手里解救出来,把陆堇抱起来,笑着戳了戳她嘟着的脸颊,“小堇?”

小姑娘被抱起来了以后,神色明显多云转晴,不过还是不说话,小手抓着陆明泽的衣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直看得陆明泽有些哭笑不得,才勉强开口,算是给自家老爸个台阶:“爸爸,周叔叔去家庭聚餐了……”

陆明泽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想法了。看着一边说一边看着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那么点委屈意味的小姑娘,又联想了一下小姑娘重复了好几次的家庭聚餐,陆明泽心里隐约知道了她的意思。

有些愧疚地把陆堇放到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陆明泽神色复杂地摸了摸小姑娘有些毛茸茸的小脑袋,把原本翘起来的几根短发顺到了一边,陆明泽低声问了一句:“小堇你是想妈妈了吗?”

陆堇没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好几次头,然后抓着老板椅的扶手站起来,环住了会意地俯下身来的陆明泽的脖子,讨好似地蹭了蹭陆明泽脸颊,“爸爸,下个星期五,我们会和妈妈一起吃晚餐,然后礼拜六一起去游乐园吗?”

陆明泽有些为难地看着一脸期待的陆堇,不知道怎么和小姑娘开口,他和她的妈妈已经再不可能一起生活了。不过,他还是微笑着摸了摸陆堇的头,点了点头,“周五我们一起吃饭,吃完晚饭一起去电影院看你喜欢的眼镜狗。礼拜六就让妈妈带你去游乐园玩,爸爸有工作脱不开身,就不和你一起了,好不好?”

“爸爸,最好了!”陆堇抱着陆明泽的脖颈窜起来,一把被陆明泽抱住,在空中转了个圈,又回到座位上,咯咯笑个不停,“虽然你不能陪我去游乐园了……不过,礼拜五能和爸爸妈妈一起,也很好。”大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弯弯地成了一道小月牙,小扇子一样的睫毛长长的,忽闪忽闪,分外惹人怜爱。

陆明泽看着小姑娘只是因为周五能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就高兴得不行的样子,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陪着小姑娘,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小堇乖乖在在办公室里呆一会,爸爸给你去冲奶茶好不好?”

看到陆堇一边笑,一边点头,还很可爱地冲自家爸爸挥挥手,陆明泽点了点头,就走出去了。

姜远快到公司门口的时候,正巧看到周晁林急匆匆地从大门口往地下车库冲,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他低头看了眼塞得满满当当拉链都没能拉上的公文袋里露出来的饼干袋子,忽然想起来有一次听到周晁林他老婆打电话来,特地要周晁林给他家儿子带附近甜品店里限量供应的甜点。周晁林当时虽然抱怨了几句哪来的时间,不过,刚挂了电话,就立马翘班去排队了。办公室几个财务看他脚底抹油似地走得贼快,笑说他是妻奴。不过笑还没笑多久呢,周晁林就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回来了。

本来以为只是甜品卖完了,周晁林没排到队怕老婆家暴,却没想到垂头丧气的周总监后面一闪,闪出来个笑得让大家一瞬间都笑不出来的人。

粉色的衬衫外边搭上外面薄薄的一套米色休闲西装,中长发下半掩着一只耀眼的紫色十字架耳钉,斜靠在门口勾起嘴角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都只让办公室一群女财务想到了四个大字——花花公子。

好吧,因为还不了解这金玉其外的某人内里到底是不是一样,所以大家就默契地把衣冠禽兽这四个大字库藏备用。

无奈的周晁林摊了摊手,冲着目瞪口呆的女财务们吼了一嗓子,这才保证了财务部工作的正常运转。

不过姜远对于那天的印象却仅仅止于周晁林去买甜品这件事,对于这个出现了就那么几秒钟还没说话的人倒还真没印象。要不是后来财务部里几个女孩子们七嘴八舌议论了他好一阵子,估摸着姜远到现在还不知道那天竟然还有这么一出。

走到地下车库门口不远处站着,姜远一会就看到了周晁林开着他的小别克从通道里出来,周晁林也看到了前面站着的姜远,停下车,降下车窗,先是冲着公司门口望了一下,才疑惑看了眼姜远,来了一句:“阿远,公司门难道关了?”

姜远知道周晁林晚回去估计是因为今天他忽然要来,于是他有些歉疚地摇了摇头,“不是为了这件事。”

“啊?”周晁林对于平时一棍子闷到底的姜远是了解得差不多了,不过,这闷棍子开口了以后的逻辑,他倒有点摸不清楚了,“这什么情况?”

看着姜远从鼓鼓的公文包里拿出两袋东西往自己车窗里递,周晁林下意识就接住,放副驾驶座去了,拿过的手凑上去一闻,还有一股香味,他下意识想到了姜远每次来上班都会被办公室里那群女的觊觎的小点心,看了眼姜远:“给我的?”

姜远点了点头,“你儿子喜欢吃甜点。”

倒是有些意外姜远会记得这事,刚才摸到的饼干还有点烫,估计是才做出来就赶过来的。周晁林愣了愣,看了眼前边淡淡站着的青年,却忽然不知道怎么同他开口。平日里灵活的嘴皮子,怎么一碰到这个闷棍子就也变笨了,难不成是近朱者赤的缘故?正琢磨着怎么继续下面的话题,却听到姜远在前面低声道:“周总监,我就先走了。”说完就转身朝公司去了,留下周晁林一个人还在和自己的母语纠结……

到底是说谢谢呢?还是说非常感谢呢?还是说三克油呢……眼看着姜远的人影快看不到了,周晁林一拍大腿,赶紧冲前面吼了一声,“阿远,哎,等等……谢谢你啊……”

姜远大概是听到了,转过身来,不知道对他说了什么,然后挥了挥手。周晁林没听清楚,不过看了眼时间,还是踩了油门,赶紧回家去了。

姜远走到财务部的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愣了愣。

   办公室里的灯虽然亮着,可却没见到一个人影,姜远迟疑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刚好是不轻不重的三下。

然后他就看到他背对着办公室门口的老板椅慢慢转了过来,一个梳着两个小辫子穿着粉色小洋裙的小姑娘,原本笑得灿烂的小脸,在看到自己的瞬间,严肃起来,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露出微微疑惑和戒备的神情,“你是谁?”

看到小女孩明显戒备的神情,姜远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办公室了,于是只好在门口停着,思索了下回了一句,“我是在这里工作的人,到这里来拿文件。”

歪着脑袋想了一阵,陆堇很肯定自己从来没见过门口这个人,有点自豪地瞥了一眼姜远,“你才骗不了我呢,我认识这个办公室全部的人喔,根本没有你……”说完又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姜远,“虽然,你看起来不太像是说谎的坏人……不过,张姨姨说了,坏人都不会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坏人的!”握起小拳头,小姑娘脸颊鼓起来红红的,就像是小苹果,“我不会让你拿走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的,哼!”

姜远看着小女孩一副义正言辞的天真模样,忍不住微微笑了,“好,我不拿。”

“你说不拿就不拿啊……我才不信你。”小女孩哼了一声,明显鄙视的眼神,让姜远都莫名觉得有点挫败感——习惯了面对大学生,他还真的有点不知道怎么招架,逻辑完全非线性的小姑娘。比如说,老王家的小囡囡也是……

他在门口停了几秒,刚准备转身,却听到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走道里传过来,伴着一点点速溶奶茶的香味,他听到一阵温和却让人不由地心生信服的声音:“你,就是姜远?”

姜远下意识点了下头,却听到男人笑了,他有些错愕地看了一眼面前端着马克杯的男人,却听他道:“我们是校友。”

对于他们是不是校友这件事,姜远并不清楚。不过,有一件事姜远很清楚,那就是他自上班以来,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个男人。他沉默了一下,只回了一句:“我在这里工作,现在来为了对账。”

男人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然后侧过身子,冲着办公室里的陆堇招了招手,“小堇,你的奶茶泡好了。”

刚才还一副戒备神情的小女孩,笑嘻嘻地从办公室里冲出来,接过了陆明泽手里的奶茶, “爸爸,你真好!”欢快地喝了一大口,然后貌似有点艰难地咽了下去,陆堇小朋友左右看了看——只发现了自家爸比和姜远两个人类。犹豫了一下才走到了姜远前面,把杯子递了过去。

姜远不明所以地接过了杯子,才听陆堇奶声奶气地回过头冲着刚才走过来的男人问了一句:“爸爸,他是我们要等的人吗?”得到了陆明泽肯定的答复之后,姜远发现陆堇的小脸似乎红了红,走到自己跟前,示意自己弯下腰。

大概是因为小女孩和小囡囡年纪相仿的缘故,又大概是小女孩天真烂漫得可爱,姜远也就没拒绝,半蹲下身子,看着小姑娘凑过来,下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毛茸茸的辫子戳在自己的脖子上还有一点痒。

他微微笑了笑,就听到陆堇在自己耳边像小霸王似得来了那么一句:“不许告诉我爸爸我刚才把你当坏人欺负错了,不然这杯我爸爸亲手泡的奶茶就不给你了!我告诉你喔,我爸爸可是第一次给我泡奶茶……不过,我就说你不是坏人嘛……总而言之,我们就这么说好了喔……”

“嗯。”姜远点了点头,拿着奶茶的手放不开,就把右手提着的公文包放在了地上,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小女孩的脑袋。小女孩似恼非恼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跳到自家爸爸身边,还不忘补一句,“说好了喔。”

姜远勾起嘴角,看着小女孩,郑重地回了一句,“好。”

陆堇看着前面笑起来温和又很舒服的男人,小脸一红,就想到最近看的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去了。赶紧走到陆明泽背后躲着,只露出大半个脑袋,揪着陆明泽的袖口再没放下。

“小堇还小,不懂事。”陆明泽低头看了眼无辜地眨着眼的陆堇,冲姜远歉意地笑了,“真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虽然我们是同校,不过相差了四届,所以你入学的时候我都已经毕业了,所以你肯定没在学校见过我。平时我也不太来这里,这恐怕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呢。我是陆明泽,陆离的陆,明日的明,山泽的泽。”又拉了拉硬拽着自个衣袖不放的陆堇,“这是我女儿,陆堇,松堇的堇。”


第五章 (下) 完

778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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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姜远从来不是热络的人,初识他的人可能会觉得他冷漠,但是认识得久了,就会觉得他仅仅只是淡泊,而从来不是个冷漠的人。他或许话说得不多,但是他愿意为了一个仅仅与自己见了一面的人,开解心结;他或许开怀大笑的时候屈指可数,但是他愿意为了同事说的一个冷笑话,露出微笑;他或许与人关系疏远,但是每一个与他有哪怕那么一丁点关系的人,他也不会选择漠视。

有时候,陆明泽很恨自己与姜远相遇得那么晚,浪费了大把曾经可以为爱疯狂的年少时光。但是,有的时候,陆明泽又觉得庆幸,他乐意去相信自己与姜远的相遇是命中注定——在他厌倦了难以琢磨互相猜测的爱情游戏,经历过在爱与利益之间苦苦的挣扎之后,他对于爱情的渴求,早已从年少时渴望的江河变为了如今希冀的溪流。或许,更可能是一条只在地下静静流淌的水脉,除了上生长着的树木,谁也不会知晓。

可哪来那么多的假设与如果呢?

这毕竟只是这时候的陆明泽——爱着姜远的陆明泽所能想到的事情,而不是曾经的陆明泽,能够知晓的。

“姜远。”沉默地握了握手,姜远仍旧拿着那杯奶茶,提起了被他放在地上的公文包,径自走进了办公室里,整理出一叠文件,小心地把杯子找一个不会被打翻的地方放好,才安静地坐下来在办公桌前审阅凭证和文件。

一直被公司里那些员工众星拱月围绕惯了了陆明泽,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有点微妙的情绪在心里一闪而过。看陆堇难得安静,他忽然就不急着走了。随意地倚在门口,就这么看着不远处的人,听着他翻阅文件时纸张摩擦产生的细响,其实也不错。

倒是一直跟在陆明泽边上的陆堇,看到姜远就这么走进去看文件去了,自家老爸又在门口不动如山,小小地心理斗争了一下,也跟到了办公室里边。看到姜远时不时翻页,在一张纸上写上什么,她似懂非懂地转了转小眼珠,然后像小蜜蜂围着花似地在姜远周围晃来晃去。

其实按照陆堇小朋友的想法是,自己得盯着这个被自己欺负过了的人,不能让他和自己爸爸说自己的坏话,否则爸爸妈妈和自己礼拜五的聚餐就会泡汤了。不过,想到刚才这个人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答应过了自己不会说出去,陆堇小朋友又觉得,他其实看起来还有那么一点可信……看着被姜远小心地摆在文件碰不到的地方的奶茶杯子,陆堇小朋友眼睛弯了弯,走到一边另一张办公桌后边,拽着凳子的两个扶手就用力往后一拉……

椅子底下本来就装着滑轮,被陆堇这么一拉,整个靠背就往后倾斜过来,朝陆堇的身上倒了下来……

“小堇!”听到实木凳子倒在地上的闷响,陆明泽只觉得心头一凉……

等他跑到那边的时候,陆堇却已经被先一步跑过来的姜远护在了怀里。看陆堇似乎吓得不轻的,姜远赶紧放松了搂着她的力度,空着的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脊,一边拍一边柔声对陆堇说:“没事了,没事了……小堇,别怕……”看到陆明泽来了,他摇了摇头对陆明泽示意没事。

“谢谢,小堇还是我来抱着吧,不耽误你工作了。”陆明泽看到他桌上的文件似乎堆了很厚一打,而且陆堇也没被砸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拍了拍手,“小堇,要不要爸爸抱?”

   在姜远怀里缩成一团的陆堇,从姜远地臂弯里探出脑袋看了看自家爸爸,然后又有点茫然地看了看抱着自己的姜远。拽着姜远手臂的小手紧了紧,又松开,最后还是跑到了陆明泽的前面。

回头看了姜远一眼,姜远对她笑了笑,她又回过头冲着陆明泽咧嘴笑了起来,“爸爸我没事啦,大哥哥来得可快了,比超人还迅速。我刚才就是有一点吓到啦,嘿嘿……”看着陆明泽严肃起来的眼神,陆堇像警察叔叔那样朝自家老爸敬了个礼,嘴一嘟,“老爸长官,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看着陆堇那副认真又好笑的样子,陆明泽的气瞬间就被扑灭,只能拉着陆堇佯装严肃,“你向我保证有什么用?”

陆堇小脑袋转了转,总算是明白了陆明泽的意思,回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淡淡笑着的姜远,“大哥哥,是我不对啦。不过你英雄救美也很英勇啦……”

陆明泽觉得自己回家得告诉张嫂少让陆堇看残害青少年智商发展的言情偶像剧了……

直接从可疑人士升级成大哥哥,姜远看着陆堇,眼里浮起一丝笑意,“既然我英雄救美救了小堇的话,那小堇和我就算是认识了,以后叫我姜叔叔就好了。”

“可是你看起来比周叔叔年轻好多啊,顶多算是哥哥啦……”陆堇咬着嘴唇又研究了一下称呼的问题,“不过,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啦……这样叔叔……”

姜远笑着点了点头,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来的时候,脚尖的刺痛当他稍微顿了一下,不过好在他站在椅子后面,所以没人发现。他想了想拍了拍椅背,冲着陆堇道:“要坐吗?

“要!可是……”
“可是什么?”

“我想坐你边上行不行啊?”陆堇冲着姜远眨眨眼,又回过头朝着陆明泽眨眨眼,“老爸~”
“你姜叔叔同意我就同意。”说罢, 抬头和姜远交换了个眼神,陆明泽笑了,“小堇看来很喜欢你。”

姜远扶着椅把手,看了眼陆明泽,又看向明显脸红了的陆堇,低声叹了口气,“其实,小孩子不是感受不到,有时候他们即使感受到了,也只是说不出来罢了。小堇,她不是喜欢我,只是觉得孤单了……虽然她可能没能告诉你。”

陆明泽一怔,低下头看了看拉着他的袖子明显没听懂他们对话的陆堇。诧异地发现姜远已经把座位推到自己办公桌边上,还朝陆堇招了招手,看着陆堇欢呼着奔到座位上坐好,不管看得懂看不懂,盯着桌面那堆文件一阵看。姜远原本抿着的嘴角微微上扬了那么一点,虽然不明显,但是陆明泽还是发现了。

姜远开始看文件了,自然没有再和父女两人说话。陆堇在姜远边上坐着看着看不懂的数字啊、图表啊,掰掰手指,一个人自娱自乐也挺高兴。发现女儿不再粘着自己忽然有那么一点失落感的陆明泽,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另一边的办公桌后边,掏出手机看了看,有些奇怪,平日里总是吵个不停非得关机才能安静下来的手机,今天怎么安静得过头,全然忘了是他自己在临走之前为了和陆堇好好吃一顿晚饭交代了助理,在前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把礼拜五的晚上,给空了下来。

陆明泽盯着手机屏保上陆堇的照片看了好一阵,直到屏幕暗了下去,才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这个似乎很沉默,但是说话却意外一针见血的姜远。

普通款式的白衬衫配上普通款式的黑西装,再加上那么一副大面积古董级别的黑框眼镜……就算陆明泽从来没有看过什么服装杂志,也知道,边上办公桌后坐着的青年对穿着大概真的没有什么潮流的要求。不过,他这种朴素和对工作100%投入的那种感觉,就让陆明泽觉得这个在穿着上有那么点落伍的年轻人,其实比自己公司里那些成天赶着时尚潮流的年轻人看着顺眼多了。

起码,在陆明泽看来,男人又不是靠脸吃饭,成天非得跟女人似的研究穿什么,戴什么,绝对是不务正业。当然方醒年那是例外,能从小在陆明泽极度鄙视下还对穿着打扮和所谓美感有那么强烈的追求,其实本身也是很非同寻常的吧……

不过陆明泽不考虑穿着这事,不仅仅因为他不喜欢研究这些,更因为他在陆家从小就是穿的量身定制的衣服,除了陪前妻宋静去过几次服装店之外,买衣服经验至今为负值的陆总裁,自然也不会知道衣服的品牌和时尚什么的。不过,这些琐碎的事情,有了钱,有了地位,自然上赶着有人帮你考虑,就算那天异想天开想要穿上皇帝的新衣试试,估计也会有人愿意哄着你夸你穿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陆明泽嘴角微微勾了勾,有些不屑于想起那些明明内里烂得连渣都烂透了可表面上还整得一片风光的社会败类。随即又苦笑了一下,暗地里骂骂是可以,可真的对上那些人渣,自己也不得不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多方周旋着。

生意场上,说错一句话,说不定就断了一条将来的退路。只要有眼力见的人,谁愿意去为了无关痛痒的他人私事,去硬生生断了自己的财路?汤里来水里去,不过逢场作戏而已,认真,只会输得你连爷爷都不认识。

那些电视上播出的冲破家族障碍最终赢得幸福事业双项成功的言情偶像剧都是扯淡……陆明泽有点无奈地看了眼平日里和张姨一起看言情剧看得很欢快的陆堇,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姜远那句淡淡说起的话。

不知怎么的,明明这人说起话来温温吞吞,似乎都在一个调上,没有高低起伏的,可自见到姜远以来,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原原本本地在耳边回响起来。一字一句,极轻。明明应该早就穿耳而过,烟消云散了,可就是时不时戳到了陆明泽还有那么一点点柔软的内心……

陆明泽转过头去的时候,正巧碰到姜远签完最后一份凭证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相交,陆明泽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来:“这样叔叔……”回过头看了眼自家老爸,“爸爸”顺便眨了眨大眼睛无意识地卖点萌,嘟起嘴就来了一句让陆明泽有点无从招架的话。

当然,最可怕的是“要嘘嘘,爸爸陪我”,要知道陆明泽虽然和陆堇还算亲,但是,带自家已经上幼儿园的女儿去“嘘嘘”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接受不能。其实,不仅仅是接受不能,在业务操作方面其实也有很大的障碍。

好在,陆堇只是嘟着嘴,懦懦地来了一句:“我饿了……平时这时候姨姨都有小点心……”

虽然知道陆堇经常会在晚饭后向张嫂要点心吃,陆明泽也没有想到这个经常,其实基本上等于每天。他看了眼陆堇,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张阿姨这两天回家去了,要不爸爸等会回去路上带你去店里买?”

陆堇眨巴眨巴眼,看了陆明泽好一会儿,才缓缓摇了摇头,“不要了,爸爸工作很辛苦的,我们待会直接回家就好,不吃小点心了……等姨姨回来。”转过头,陆堇看着把文件理成整齐得一叠的姜远,歪了歪脑袋,有那么骄傲地挺了挺胸膛,献宝似地来了一句:“姨姨做的小饼干和果冻都很好吃,下次我带给你吃喔……”

姜远放下文件,微微笑了起来,摸了摸陆堇毛茸茸的脑袋。陆堇歪了下脑袋但没躲开,嘴张了张,眯着眼睛审视了姜远两秒然后别过头就任由姜远去了。姜远也没再去摸小姑娘的脑袋,因为他下意识里还记得有个温柔的声音拍掉了另一个人揉自己脑袋的手,嗔笑着,“不要老是摸小远的头啦,摸多了到时候和你那么笨可不要来怪我生的不好啊。”

恍惚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到了不该想的姜远,稍微抿了下嘴角,强迫自己忘了那些早就已经烟消云散的往事。看到对面正疑惑地望着自己的陆堇,他打开了公文包,拿出了自己晚上烤好的饼干,还没等他犹豫,就听到陆堇“哇”了一下,咕噜噜转着眼睛看着自己。
“是龙猫耶,爸爸!”小女孩像是发现新大陆般,眼睛猛地亮了,回过头惊喜地朝陆明泽招手,“爸爸,快点过来,快点过来,和动画片里的龙猫一模一样啊!”

总算被记起来的陆爸爸,走到陆堇小朋友身后,果然在小女孩手里拿着的印着一圈小花边的食品袋里,看到好多只,胖乎乎的,傻兮兮,就是没哪点长得像龙或者猫的饼干……

龙猫……?盯着这小头大身体的生物,陆明泽暗自回忆了好一阵,却失败地发现自己对于龙猫这种生物完全没有半点印象,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陆堇的头,陆明泽对上了姜远了然的眼神,不尴不尬地笑了:“嗯,真的是一模一样呢。”

姜远看到陆明泽看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虽然那种善意的视线并不让他觉得难受,并且作为一个老师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要在他的三尺讲台上,从容地接受他人的目光。这,对于姜远来说,并不是问题。因为,在讲台上,别人关注的只是老师所传授的知识,授课者不是姜远自会有其他人,而陆明泽……

姜远本能地感到一丝惶惑,但他把这种惶惑归咎于自己极度缺失的交流沟通经验。好在陆明泽只是对他笑了笑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搂着龙猫不肯放的陆堇身上。姜远只觉得松了一口气,还好……

但是还好什么呢?

他没有细想下去,低下头,任由视线无意识地停在陆堇一晃一晃的小脚上……

人类纷繁且时常无解的胡思乱想,就这么被一种无可名状的虚无感冲散了去——就好像这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这一间屋子里的一小簇灯火,再没有其他。

但事实是,这世界上是不可能只剩下一间屋子,而且这一间屋子里也不会只有一簇灯火。

姜远理智上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现实,但是在感情上,他却无端生出些抵触。

他矛盾地想消失在别人的视野中,一个人,永远过着两点一线的寻常生活,不要有任何的未知与变数。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希望,迫切地希望能有个人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永远也不要离开。他不希冀什么轰轰烈烈的情感,那太过于梦幻。感情只要有那么一丁点,不至于分崩离析,那么就这么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人的一辈子那么短暂,要彼此磨合,适应相互的生活习性,必然要经历争执与退让。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或许一时相遇,在路上同行了那么一阵子,但是到下一个路口还是不得不各走一方。既然最终要离开,又何必去经历那段痛苦的磨合,再在分别时,独自习惯因为离别而带来的苦痛?

比起爱前的徘徊犹豫苦苦抉择,爱里的妒忌相互猜测孤,爱后的黯然神伤难以自拔。其实,孤独没什么可惧,因为只要习惯了它,它最终也会从心头大患变成如每天早上起来要刷牙洗脸一般的小事。日久天长,甚至就再感觉不到孤独的存在。


毫无疑问,姜远一直把这条准则实践得很好。

姜远微微笑了笑,咽下陆堇非要喂给他的一块龙猫饼干。抹茶微微的苦涩,像是穿过口腔直接到了心口最深的地方,而巧克力的甜味却余留在嘴里,久久都不能消散……

或许他习惯了被动与妥协,但仍旧不能抗拒……

看到陆堇对这龙猫饼干异常有兴趣的神情,陆明泽想了想,对姜远道:“姜先生,请问你能告诉我这饼干哪里有卖吗?”

姜远乍一听到一句姜先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陆明泽在叫自己。他早已习惯了平日里不绝于耳的“姜老师”称呼,忽然一下子把自己的姓和先生连在一起,却有那么一点不习惯了。

看姜远低着头思索,陆明泽以为是店开在很难找的地方,但摸不准姜远的想法。所以他考虑了一下,才对姜远道:“如果是店很难找的话,能不能麻烦姜先生你指一下路,因为小堇好像很喜欢的样子……”看姜远仍旧低着头,陆明泽看不清他的神情。他低头看了看表,才发现已经快八点了。怕姜远急着回家,但下意识地陆明泽又觉得这似乎并不像是姜远犹豫的理由,陆明泽又补了一句,“今天不行的话,以后找个时间也可以……”

姜远微微摇了摇头。

没想到会被拒绝的陆总裁,有些诧异地望向姜远,却听他清净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莫名地有些熟悉:“不是这样子的……”

看着陆堇捧着饼干乐呵呵的傻样子,姜远极轻极浅地笑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陆明泽的时候,清澈的浅褐色眼里没有一丝一毫陆明泽见惯了的谄媚或是隐晦的暗喻,陆明泽只觉得应该装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微微有些异样。

“因为这个饼干是我做的,所以别的地方没有卖。”拉过一旁的公文包,把公文包里剩下的两包饼干全拿了出来,放到了陆堇身前的桌子上,看到陆堇惊喜地扑过去占为己有,他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如果小堇喜欢,我以后可以再做一些,上班的时候带来给她……”

不知怎的,或许是姜远的眼神太过干净,没有沾染半点社会中晦暗的风尘。陆明泽觉得自己脑海里早就考虑的好应对,忽得成了一片白纸。恍惚间他还思索了一下,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么直接又没有丝毫更深层意义的眼睛了……

“是这样……”无意识地低喃了一句,陆明泽微微垂下眸,不由自主地又把视线放到了这个自己才见了一面的人身上,毫无疑问的,这个话不太多,但是认真又挺直接的青年,在把陆堇原本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拿走了之后,又把自己的目光,也拉到了自己的身上。就好像光和光源之间那种看不见却实际存在着的联系一样,他不自觉地又观察了一下对面安静地坐着的青年。

顺着青年微长的头发,忽略掉某副极为碍眼的古董眼镜,再看他低垂的眼,面颊,不厚不薄却微抿着的嘴唇,再到他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陆明泽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长得让人觉得很舒服的男人。而且越是细看,越是发觉,其实如果没有那身死板装束和六十年代广为流行的眼镜,他应该是一个长相很有资本的男人。如果他能好好利用他长相的资本,早就可以去更好的学校或者公司,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在一所三流大学当着老师,在这么个小公司里当个所谓的主管会计。

“那就先谢谢你了。”压下心头萌生的疑惑,陆明泽极为真诚地对姜远笑了笑,瞧着桌上一个个比张嫂做得还精致的小饼干,不由的感慨:“我真是没想到,做出这么精巧的东西,竟然是姜先生你……不过只是为了小堇麻烦到你的话,我会觉得抱歉的。”

“不会。”姜远摇了摇头,“我只是习惯做这些东西消磨时间而已。小堇喜欢的话,拿一些去就好,并不会麻烦。”姜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陆明泽,陆明泽以为他有话要说,就等着他开口,却没想到他这一顿,就直接沉默了。

“……”

两人相对无言。不过这个无言倒的的确确是相对的,一方面陆明泽以为姜远不想再继续话题,所以没有再开口。另一方面,姜远这个一棍子打死也只会发出一声语气词的闷棍子,也的确不会和自己才见过一面的人主动攀谈。既然饼干的事已经说完了,陆明泽的目的也达成了,在姜远看来,他们俩之间的话题也就应该结束了。

何必再硬找出些话题为难彼此呢?

姜远看了一眼对面的父女两人,见他们似乎一时半会还没有走得意思,就又低下头打开了自己已经看过一遍的账本,再从第一笔开始核算。虽然他并不知晓陆明泽和陆堇这对父女这么晚留在这里又什么都不干究竟是为什么,不过他也没有无聊到去过问他人的私事。看着写得还算整齐,却被那些红线和红字破坏了整体协调感的账本,他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想着得什么时候发个简讯提醒一下小出纳李瑶,这一页帐,对的和错的对半开,要是遇上税务部门查账,对这帐的信任度可就直降好几个级别了。

本想直接给李瑶发个简讯,但是拿出手机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存过李瑶的号码。本想和周晁林说,但是又觉得不妥,还是决定等下次来的时候对李瑶提一下这事就好。毕竟初出大学,还是女孩子,大多是很在意面子的。

就好像她……

“这样叔叔,你怎么又看这本东西了,刚才不是看过了嘛?”姜远回过神来,却见陆明泽正拿着纸笔在伏在桌边写写画画,而陆堇歪着脑袋,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疑惑地指着自己手里拿着的账本。

“你怎么知道的?”姜远有些惊讶地看了眼童稚未消的陆堇,不知道是现在的孩子都这么精还是陆堇比较聪明的关系,竟然看出来他在看刚才看过的账册。于是他指了指堆在桌上的账本,“这些不都是一样的吗?”
“这些本子外面虽然是一样啊……”陆堇得意地捧着袋子又吃了一只龙猫,“我可是我有看这样叔叔刚才看的本本喔,只有这本是一页纸上面又有好多黑色又有好多红色的……”

姜远忍不住勾起嘴角,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看来真得好好提醒一下李瑶了,大学生做的帐被幼儿园小女孩给不当心嘲笑了一下,想来她估计也会接受不能吧。

“哇,爸爸画得好!”

听到陆堇的声音,姜远把目光从自己都无无力补救的账本上移开,就看到对面的陆明泽右手的小拇指与无名指夹着直铅笔,左手则拿着那张他刚才开始就在上面涂涂画画的纸,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带着温和得像五月里吹落梨花之风的笑容,和陆堇两个,一大一小凑在一起不知在笑什么。

“我随手画的,你要不要看一看?”大约是察觉到了姜远的注视,陆明泽笑了一下,晃了晃手里的纸。

姜远本想拒绝,却又觉得这样似乎会扫了陆明泽的兴致,于是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句好。陆明泽把纸递过来,姜远刚接下,就看到原本凑在自家爸比身边的陆堇嗖得一下就蹦到了自己的边上,带着一脸兴奋的表情,“这样叔叔,快看快看啦~”

    姜远不由地对画上的内容起了一丝疑惑,他抬首看了一眼陆明泽,却见陆明泽笑着示意他,“打开看看?”他把视线放回到那张极其普通的却被陆明泽叠了一下递过来的纸,捏着纸的两边,用食指沿着折痕,轻轻一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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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完



ps:最近学校事多好忙啊,不过好歹把正牌小攻拿出来遛了一溜。看着这慢热的势头,我心忧桑……努力在这个礼拜多更几次吧,让他们基情好歹发展发展,八字有那么一个苗头~

鲜花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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